2.我自将萎谢了(2)

“是用污暗的红漆隔开来的一间一间,板壁上钉着红漆凳,上面洒了水与皮肤的碎屑。自来水龙头底下安着深绿荷花缸,暗洞洞地也看见缸中腻着一圈白脏。灰色水门汀地,一地的水,没处可以放鞋。活络的半截门上险凛凛搭着衣服,门下就是水沟,更多的水。风很大,一阵阵吹来邻近的厕所的寒冷的臭气,可是大家抢着霸占了浴间,排山倒海拍啦啦放水的时候,还是很欢喜的。朋友们隔着几间小房在水声之上大声呼喊。”

她会不会想起,青春飞扬的时期,穿着自己亲手做出来的奇装异服,走在路上,行人瞠目结舌的样子?

还有,胡兰成当年那些狂轰滥炸般的赞美,她还能想起多少呢?

“花来衫里,影落池中。”

“柔艳刚强,亮烈难犯。”

“民国世界的临水照花人。”

“张爱玲的顶天立地,世界都要起六种震动。”

“张爱玲是使人初看她诸般不顺眼,她决不迎合你,你要迎合她更休想。你用一切定型的美恶去看她总看她不透,像佛经里说的不可以三十二相见如来,她的人即是这样的神光离合。偶有文化人来到她这里勉强坐得一回,只觉对她不可逼视,不可久留。好的东西原来不是叫人都安,却是要叫人稍稍不安。”

“可是天下人要像我这样喜欢她,我亦没有见过。谁曾与张爱玲晤面说话,我都当它是件大事,想听听他们说她的人如何生得美,但他们竟连惯会的评头品足亦无。她的文章人人爱,好像看灯市,这亦不能不算是一种广大到相忘的知音,但我觉得他们总不起劲。我与他们一样面对着人世的美好,可是只有我惊动,要闻鸡起舞”

真的是才子啊!那些年里,他对她究竟说了多少好话,谁能记得呢?就算他们自己又能记得多少呢?我们只知道,张爱玲只是说了一句: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这个向来以悲悯的眼神洞察世人,妙笔生花,把人世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女人,自己,却也犯了这一回傻! 1944年11月,胡兰成与张爱玲新婚不过3个月,他就告别她,来到武汉,接手《大楚报》,住在汉阳医院,并且认识了一位17岁的小护士,他亲切地称她为小周。

张爱玲笔迹 张爱玲来了,来看他了,胡兰成却惊而不喜。

他并不瞒她小周的事。

她要他在她们之间做选择。

他对张爱玲说:“我等你,天上地下,没有得比较。若选择,不但于你是委屈,亦对不起小周。人世迢迢如岁月,但是无嫌猜,按不上取舍的话。而昔人说修边幅,人生的烂漫而庄严,实在是连修边幅这样的余事末节,亦一般如天命不可移易。”

张爱玲说:“你说最好的东西是不可以选择的,这个我完全懂得。但是这件事还是要请你选择,说我无理也罢。”她还这样质问他:“你与我结婚时,婚帖上写现世安稳,你不给我安稳?”胡兰成答道:“世景荒芜,已没有安稳”

张爱玲只能叹了一口气,自伤地说:“你到底是不肯。我想过,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够再爱别人,我将自是萎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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