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癫子惊慌地叫了一声。
江水很凉,谢彩凤舒展双臂,脚踩着江水,啊啊啊叫着,在江面翩翩舞蹈着。好一会儿,她大约累了,仰着身子,一动不动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罗癫子摸出烟来,点上,然后不错眼睛地望着她。
谢彩凤展开双臂,奋力地拍打着江水。她望见了困牛石,望见那一片葳蕤开放的夹竹桃。然后,她看见了那灰蒙蒙天际下那幢高大、轩昂的炮楼样建筑。
那是癞子书记家。
此刻,那癞子在干什么呢?职工闹事,与癞子有无关系?
谢彩凤游上岸,也不换那湿漉漉的内衣,就穿好了衣服。“走。”她对罗癫子说,然后朝那条青麻石路走去。
在那幢炮楼前,谢彩凤遇见了久未谋面的章程。
“哈,谢总经理,兴会兴会。”一见面,章程就笑了,朝她伸出了手。章程望着谢彩凤那黑漆漆勾魂的大眼睛,白皙光洁的脸蛋,峰峦般起伏的身子,不禁有点意乱神迷的样子。
谢彩凤伸出手来,淡淡地说:“真是难得见面,章总啊,你时间那么金贵,还舍得来看你大伯?是晓得云丰职工闹事,想趁浑水摸鱼捞点好处?”谢彩凤抿着嘴唇,不错眼珠地瞅着章程,那两湾眉毛朝上挑了两挑。
章程居然脸红了。“谢总,我大伯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有句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不晓得你有这境界没有?”
谢彩凤笑道:“章总经理怎么这样说话呀?老书记为搬运事业奋斗了一辈子,我们作为后辈的,自然应当关心他,怎么说饶恕啊什么的,多难听啊!”
顿了顿,谢彩凤又说:“只是,现在码头业务清淡,站上几百号人瞪着眼睛朝我要饭吃,你说,我有什么办法?哎,云丰公司到底是破产还是等它烂下去,我这经理正焦头烂额,想找老书记讨善后良方呢。”她把手从章程那湿漉漉的手里抽了回来,从裤兜里摸出纸巾,揩了揩手,然后把纸巾轻轻扔到地下。
章程笑了笑,把那纸巾踢飞起来:“好的老同学,那就好。至于工作上的事还是少麻烦我大伯,虽然他曾号称‘码头王’,毕竟是明日黄花,你说呢?”
谢彩凤说:“我的章总经理,你老人家高风亮节,还给我上课呀?放心吧,我会遵照你老人家的指示办的。”
章程朝谢彩凤摆了摆手,走了。
谢彩凤望着章程的背影,怔了怔,然后朝楼上走去。
屋里弥漫着一股非常难闻的中药味,好久不见,癞子书记真的很老了。他歪在床头,在段大庆的服侍下喝药,看见谢彩凤和罗癫子就疲惫地把眼睛闭上了。
段大庆鼓着眼睛,狠狠地把谢彩凤剜了几眼,鼻孔里哼了一声,走出屋去了。
谢彩凤走上前,一把捉住癞子书记的手:“老书记好,我看你来了。”握着那只冰凉的、瘦骨嶙峋的手,望着他那深陷的眼窝,不知道为什么,谢彩凤感到一阵悲凉。
癞子书记嘴唇吧唧吧唧蠕动着,嗓子里发出一阵怪怪的声音。他摔掉了谢彩凤的手,眼睛打开了一道缝,然后虚弱地说:“谢大经理,你……还舍得来看我?”
谢彩凤说:“老书记,我现在才晓得章程是章区长的公子,老书记和章区长真的是亲兄弟……”
癞子书记摆摆手:“谢大经理……不,不要提他……”
谢彩凤说:“我也知道手足相煎的事情,没想发生在我们敬爱的章区长和章书记之间——”
“不,不要说了……”癞子书记挣起身,脖子上青筋蹿起老高,连眼泪也下来了。
谢彩凤轻蔑地一笑。“老书记,其实章区长是为你好。你想,你也就是小学毕业文化,能有多大出息?你在码头极好,脚一跺地皮就得抖三抖。你老人家可是名副其实的‘码头王’啊!”
癞子书记仰起头,脸上浮现出诡谲的表情。
“老书记,我这话说到你心坎里了吧?”
癞子书记难堪地笑笑,嘟囔着:“我哪里还是书记,我现在连狗屁也不如。”
谢彩凤说:“你当然是书记,不过是我的前任。就是因为这,您老人家买断工龄的钱比职工高出五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