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阵子,我结识了日托所的一些小朋友。我把他们当做我的朋友,尽管通常我们只一起玩小组活动。其他的时候,我往往爱做自己的事情。
在活动中心,有一个小的电子键盘,我很喜欢玩它。有一天,我正玩的时候,一个小朋友过来坐在我旁边的地上。“帕特里克·亨利,”她说,“你知道你是个盲人吗?”
我当时并没真正地想过这个问题,于是我说:“不,我不知道。”然后我朋友又问,我是否知道自己为什么是个盲人。
我想了一下,“不知道。”
“因为你天生就这样。”
“哦。”我说了一句,然后接着玩那个电子键盘。
我知道自己是个盲人吗?那时,我可能还不知道“盲人”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我知道自己看不见吗?这并不容易回答,因为我从没看见过任何东西,所以就不知道看不见的是什么。但我知道我生下来就没有眼睛,将来会植入一对人工眼球,以便看上去更像我的父母。
小朋友或是大人问我关于盲人的问题时,我往往会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我对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抵触;盲人就是盲人啊。妈妈说学校的辅导老师很担心,我这种对失明无动于衷的态度可能意味着我不能接受甚至是抗拒这个事实。辅导老师想给我做一些辅导,了解我的真实感受,帮我走出这种状态,并且他们希望父母不在场,单独和我交流。但爸爸妈妈担心,这样会帮了倒忙,过多地谈论我的缺陷可能会让我相信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样我会开始对自己感到遗憾,做事情时会开始找借口。所以,他们没同意给我做辅导。
妈妈知道别人的态度,特别是那些好心人,对我会有多大影响。有一次,我去看几个朋友,他们不知道我自己能做多少事情,于是他们什么事都不让我自己动手。我感觉很好,回家后,我想继续享受。于是,第二天早晨,当该做那些平时能够自己完成、不会出现任何问题的事情时,比如从床上起来到轮椅上,我开始哀诉我做不了,因为我是个残疾人。妈妈一跺脚,态度很坚决,很快就打消了我这个念头。“帕特里克·亨利,我知道你能完成,”妈妈说,“所以闭嘴,别抱怨了,赶紧动弹。”我很高兴她那么做了。
人们问我,你心灵的眼睛,到底看见了些什么?这很难解释,很难讲明白。设想尝试用你的胳膊肘看东西。如果你试了,你就会发现你什么也看不见,这就跟我的情况差不多。
人们问我,没有眼睛是不是就像闭着眼睛过一辈子。“一切都是黑暗的吗?”他们会问。我不知道黑暗是什么。这听上去一定挺奇怪吧。但要想明白黑暗,你就得体会光明,我没有一点儿线索。我能理解所有这些词在概念上的解释——我知道黑暗和光明是相反的,黑暗发生在夜里,而阳光出现在白天,它们是我感知不了的东西,但仅此而已。我甚至不知道阴暗和影子长什么样子,颜色就更别提了。所以,我想最佳答案是,我心灵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但是,我能体会。
我怎么处理信息,或是知道事物是不同还是相同呢?爸爸在这方面给了我不少帮助,他为我做模型。我不能用双臂围绕着汽车去感觉它。我只能感受它的某些部分,比如折叠车篷、挡板、保险杠、车顶,可仅仅这样我还是不知道汽车长什么样子,但手中能拿着一个六英寸的模型就大不一样了。一头奶牛、一只大象,或是一匹马,都可以通过这个办法来感受。一旦我让自己熟悉了一个东西的微型版,我就能想象它扩大了成百上千倍之后是什么样子。
抚摸实物是很有帮助的。如果我有一个犀牛的塑料模型,我能知道它的形状是什么样子的。但是在真正感受到它粗糙的毛皮,或是另一种类似动物的毛皮之前,我关于它的信息还是少得可怜。
我怎么产生记忆呢?我感受它们,以一种可能跟有视力的人极为相似的方式,除了我对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的视觉图像。视觉记忆是可视人群的高级优先权;我知道当我的父母清楚地看见一些事情时,在他们的记忆里,会形成一定的?面,就像拍照一样,日后可以回忆,可以再看到那些?面,这样他们就能很好地记住。但是其他的感官也一直被利用着,不管你有没有视力。如果你闻到一个热狗的味道,但是你还没看见它,有人问你这是什么,你通过记忆也会知道是个热狗。你会产生某种感觉,并把它解释为“热狗”。也许你还会把那个热狗和某个时间、某个地点、某种经历联系起来——去年夏天的一场棒球比赛上吃的。我也是一样。由于没有视觉记忆,我想我依赖其他感官获得的记忆,可能比有视力的人同等情况下更敏感、更详细,尽管我没办法确定。
当我进入公立学校,开始上启蒙课时,我的与众不同事实上成了件挺好的事儿。所有的同学都想成为我的助手,帮忙推着我,保证我的每一种需要。终于,老师不得?制作一张表,安排好每天由?来帮助我。当老师让我们围坐一圈,给我们朗读时,每个人都想挨着我,结果大家都疯狂地抢位置。于是老师又不得不再做一个表,安排好?在什么时候坐在我旁边。起初,我喜欢所有的这些关注。但后来,当我开始意识到为什么我会有这么多的关注时,相反地,我就不喜欢这样了,因为我不想被大家看做这么与众不同。
尽管我还是喜欢跟大人和我的弟弟们在一起,可随着我进入学龄阶段,被同龄的小朋友们接受对我来说越来越重要了。我的父母主张我上学。在学校里,到处都是帮助我的同学,方方面面都有,这样我上学就变得很可行,我还参加了所有我能够参与的活动,从仪仗乐队到学生舞会。但不管你做什么,不管别人多么欢迎你的加入,事实是,如果你是“特殊的”,你就永远不能跟其他的人一样。不过,最终我意识到,这没关系。当我在音乐和舞台上开始被人们关注时,我作为一种与以往不同的“特殊”被认可,这是我想要的那种关注。有了这种经历,我能忘掉其他的那些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