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敬酒以毕,对诸将说道:“大战在即,饭可以吃,酒是不能饮了。待破夹寨,败敌兵之后,本王大摆庆功之宴,与众卿共谋一醉!”
五月初一,浓雾弥漫,数步之内难辨牛马。李存勖立即传令,人衔枚,马去铃,依次疾进,开往三垂冈埋伏。岗上有唐明皇之庙,乃当年李克用驻兵之所。李存勖命人设下香案,在玄宗神位前暗暗祷告道:“先皇及列祖列宗在上,若九泉有知,当佑存勖灭梁寇,兴唐室,重振千秋大业!”
天当午时,浓雾消散。潞州城雉堞清晰可见,围城夹寨如在眼前。周德威手指夹寨对李存勖和丁会等人说道:“东北角高阜之处,乃康怀贞大营;西北角乃符道昭大营;中间林木荫翳之处本是李思安的中军帅帐,今不知何人所居。王若分兵三路,以袭三处,汴人首尾不能相顾,破敌必矣!”
丁会道:“夹寨正中,林木茂密,枯枝败叶极易点燃。王可命人多带硫磺油脂引火之物纵火焚烧,夹寨一切为二,其势必弱,破两端之敌岂不更易!”
第二天凌晨,大雾如昨。李存勖命丁会、李嗣本留守三垂冈以挡援军,自己亲率大军直逼夹寨。
夹寨梁军自李思安获罪离任,刘知俊回援同州之后,十万之众群龙无首。康怀贞见潞州城外连日浓雾,自晨至午一片茫茫,不禁惊惧。连忙去找符道昭商量。符道昭原想康怀贞获罪,自己能顺理成章地取而代之,不想从亳州调来了李思安;李思安去位,又来了个刘知俊。关中告急,刘知俊不得不回援同、华;朝廷宁让帅位虚悬,也不让自己代掌帅印,这不明摆着对自己不信任吗?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终日心情郁闷,借酒浇愁。刘知俊临走,虽曾对他作过一番交代,但他早已当做过耳东风,忘在九霄云外了。好则有堂阳夫人侯氏日夕相伴,军营之中颇不寂寞。侯氏通音律,善歌舞,丝弦笙箫样样都会,尤其擅长琵琶。又兼善解人意,每见符道昭心情不悦,便温言相劝,或置酒歌舞,或焚香弹琴。符道昭愁肠百结之时,一见侯氏,便百愁消散,乐而忘忧。这天康怀贞来时,他正一边饮酒,一边欣赏侯氏歌舞。康怀贞在帐外驻足细听,侯氏所唱乃是盛唐以来颇为流行的玄宗御制的《霓裳羽衣曲》其词为李太白清平调: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花浓。
莫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近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康怀贞不禁喟然兴叹道:“将士阵前半生死,美人帐下犹歌舞!”等他掀开帘子,走进帐来,符道昭方从陶醉中醒过神来,连忙起身让座,命侯氏重整杯盘。康怀贞道:“将军好雅兴,此时尚有心情饮酒取乐。你看连日浓雾弥漫,若有敌军袭来如何是好?将军身为副帅,干系重大,岂可掉以轻心?”
符道昭带着七分酒意三分怨尤说道:“阁下可知这’副‘字是什么意思?副者,次也,有别于主。安可妄自僭越,喧宾夺主?副者,辅也,只可一旁襄赞,敲敲边鼓,安可自做主张?副者,附也,只可依附主帅,鞍前马后,听命而动。主帅不在何处可附?副者妇也,安可不听命于夫?……”
康怀贞只知道符道昭是个武夫,想不到他还有这么多杂学歪理。无心与他计较,打断他的牢骚说道:“不管怎么说,现在营中以你为主,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将军悔之晚矣。诸葛用兵唯谨慎,况我辈乎?十万之众,系于一身,将军慎之!”说完之后,拂袖而去。符道昭佯装酒醉,也不起身相送。侯氏劝道:“康将军所言甚有道理,快不要饮酒了,到各营看看,小心没大错!”符道昭道:“皇上、大帅还不怕,我怕什么?李克用死了,周德威回了太原,李嗣昭饿得半死不活,会有什么事情?康怀贞不过杞人忧天罢了,我才不会像他那样胆小如鼠呢!”说罢又端起了酒杯。
康怀贞回到自己营中,坐卧不宁。取出金钱六枚,随手占了一卦。兑下震上,乃是“归妹”。不禁大惊,因为兑下震上,阴阳二气不能接触,万物难以生长。尤其不利于征战。易经上说“征凶,位不当也;无攸利,柔乘刚也”。意思是主兵、客兵位置不当,弱国可以打败强国。证诸梁晋,晋为主,梁为客;晋弱梁强。这一仗梁军必败无疑。想到这里,不禁绕帐徘徊。自己以待罪之身,手无权柄,难以发号施令,又不忍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十万之众全军覆没。于是走出帐来,到各营巡视。但见夹寨之中,连营十数里,无一斥候,士卒酗酒赌博者随处可见。康怀贞不管是声色俱厉,还是和言悦色,士卒们都置若罔闻。他算真正懂得“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的含义了。他万般无奈地回到自己帐中,把亲兵们召集到一起,告诉他们夜间要多加小心,一有风吹草动,立即把他叫醒。吩咐已毕,倒头睡下。
晋兵逼近夹寨,发现梁营毫无察觉,李存勖立命李嗣源率亲军精锐杀向东北;李存璋、王霸率丁夫从中路纵火;周德威、李存审杀向西北。顷刻间,号炮连天,杀声震耳。李嗣源麾众砍去鹿角,推倒寨墙,填平壕沟,然后带领骑兵,一马当先,冲进梁营。梁军士兵,在睡梦中惊醒,来不及拿起刀枪,敌人已到跟前,昏昏然已作刀下之鬼,顷刻间全军崩溃,作鸟兽散。李嗣源舞鞭挺槊,众亲兵紧随其后,直扑康怀贞营帐。康怀贞听到喊杀之声,自知不妙,匆忙间,提刀上马,带领亲兵刚刚出营,只见败兵已经潮水般向南涌来。康怀贞拼命弹压,哪里能够约束得了?时间不长,连自己的亲兵也被败兵拥挤着步步南逃。康怀贞见大势已去,长叹一声,狠狠抽了一鞭胯下,战马长嘶一声,踏着败兵的血肉之躯,夺路狂奔。刚刚冲出营门,便被李嗣源拦住去路。康怀贞也不答话,抡刀向李嗣源砍去,李嗣源挺槊相迎。交手不过三两个回合,康怀贞故作不敌,刀柄拄地,单手据鞍,佯作落马之状。迷雾中李嗣源不知是康怀贞,还道是个无名小将,也就不为已甚,扬鞭催马而去。康怀贞待其过后,翻身上马,杀开一条血路,落荒而逃。放马奔出夹寨,耳边杀声渐远,看身边随从不足百人,心神稍定,一路向南而去。左右还道康怀贞吓破了胆,弄错了方向,忙提醒道:“招讨大人,壶关在东北,我们怎么向西南走啊?”康怀贞笑道:“你道我吓得晕头转向了吗?壶关虽近,但已入晋人之手,早有人守株待兔,张网等待我们;天井关虽远,但晋人鞭长莫及。你说我们应该向东北还是向西南?”左右算是明白过来。两天之后,康怀贞带领着这不足百人的队伍过天井关逃回汴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