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李克宁前去王府,走后李存颢、李存实又对孟氏说:“总算把五王叔拉上轿了,但还需要扶着他送上一程。”孟氏道:“怎样个送法?”李存颢道:“制造军心民意呀。让五叔知道众望所归,底气更足;让亚子、刘王娘知道众怒难犯,不得不答应五王叔的要求。”于是如此这般讲了一遍,孟氏大喜,便依计而行。孟氏点起家兵二百,犹嫌声势不大;李存颢、李存实又各抽调部属一百多人,合起来不下五百之众,把王府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些士卒平日里就喜欢无事生非,何况经过利诱煽惑更加狂妄骄横,声言要李存勖让位给李克宁,不把蔚、朔、应三州交给李克宁,决不罢休。李存璋、李存质得报,立刻带兵前来弹压,但街道狭窄,人马拥挤,很难来到跟前。再看闹事的兵丁,不是李克宁的家丁,便是李存颢、李存实的部属,情知是李存颢等人捣的鬼,又不好发动攻击。只能远远的把乱兵包围起来,以免事态扩大。这样事与愿违,反倒不知不觉壮大了乱兵的声威。正当二人束手无策时,李克宁从宫中出来了。乱兵们欢呼雀跃,簇拥着李克宁回府。总算有惊无险,一场逼宫风波暂时平息。
李克宁回到府中,殊无喜色。李存颢三人弹冠相贺。李克宁道:“这一闹腾,你们算是把我推到绝路上了。死后我还有何面目去见先王!”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孟氏骂道,“狗肉上不了大席面,要不是两个大侄子帮着,你能不费一枪一刀,白白捡了蔚、朔、应三州?”
李存颢道:“是先王负了王叔,并非王叔对不住先王。只因他不仁,才使您不义。这个理,王叔要想清楚。当初,先王如果临终把王位传给王叔,哪还用费这等周折?”
李存实也帮着劝道:“开弓没有回头箭,王叔就不必自责、后悔了。您想想,作叔父的,天天要给侄儿叩头,事事要看侄儿的脸色去办,那是什么滋味?”
李克宁道:“事情到此为止,千万不可再胡闹下去。君臣名分已定,不可乱了统序!”
李存颢道:“什么统序?兄终弟及就不是统序吗?本朝中宗、睿宗是何统序?敬宗、文宗、武宗又是什么统序?敬、文、武三帝和宣宗又是什么统序?兄弟既可相传,叔侄亦可相代,唯有德者居之,王叔何必拘泥于父子相传的一种统序?目今外患孔急,河东数十万生灵需要王叔庇护,先王大业需要王叔光大。亚子一斗鸡小儿能担当起如此重任吗?……”
“好一番蛊惑人心、离间骨肉的宏论!”厅内之人只顾听李存颢滔滔不绝的议论,不提防李存质什么时候已经来到大厅门口,突然打断了李存颢的雄辩:“我道五叔为何放着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的托孤王叔不做,偏要去争蔚、朔、应三州之地,原来是喝了九哥的迷魂汤!”
厅中人见李存质突然到来,个个大惊失色。李存颢应变极快,突然哈哈大笑道:“明人不做暗事。既然敢做,就不怕有人进宫告密。今日王府门前的事情是我一人所为,老十一想怎么处置就处置吧!”
“仅仅是王府门前聚众闹事这一件事情吗?”李存质冷笑道,“烈石山伏击刘王娘,唆使五王叔擅闯后宫,哪一桩不是你老九的主谋?我真不明白先王哪一点亏待了九哥。九哥竟然如此丧心病狂!扪心自问,不是先王天高地厚之恩,你我兄弟早已是道路饿殍、荒郊游魂!是先王把我们这些牧竖、乞丐、奴仆养育成人,为将为帅。九哥为何不知感恩,不思图报,偏偏要挖空心思,挑拨离间,制造骨肉相残的祸乱!”
李存颢恼羞成怒道:“好一个义气深重的老十一!五王叔何曾亏待过你?你为何当面是人,背后做鬼,出了王府便去宫中诬告王叔?你不是离间骨肉又是干什么?”
李存质不由一愣,问道:“我什么时候去宫中诬告王叔了?你不要血口喷人!”
李存实接口道:“好汉做事好汉当,明明做了,偏偏不敢承认,还充什么正人君子?你前脚出门,后脚就有人去捉拿张破虏和皇甫晖。这不明摆着是你干的好事还能是谁?”
李存质不愿说出涉及他人的事情来,说道:“事情总有水落石出之日。日久见人心,路遥知马力。和你们多费口舌,看来也是徒劳无益。我只想奉劝五王叔要明辨是非,千万莫为谗言所蔽,上了贼船。先王与王叔恩深义重,不待我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先王于百万军中宁失爱子,不舍幼弟,谅王叔不会忘记。王叔生于晋,长于晋,春秋时智伯割地的故事不会不知。蔚、朔、应三州,即使新主答应给你,你能顺利到手吗?”
“不要听他胡言,”李存颢、李存实齐声喊道,“到手之物,焉能再给他人!”
李存质冷笑一声道:“李存进、李存审、李嗣恩与先王恩深义重,久膺疆寄,将略才具远非你我可比,他们岂肯轻易把三州拱手让人?”
“新主已亲口允诺,谁敢不遵!”李存颢道,“五叔千万莫要上了这伪君子、真小人的当!”
李存质又是一声冷笑道:“九哥、十哥听着,莫把宽仁当懦弱,勿将忍让当无能。我听说新主幼年时,曾把二位打得落花流水,如今已经长大成人,艺业成就可想而知,谅二位远非他的对手。刘王娘,女中豪杰,军中无人不知。其宽宏大度,不过是为了顾全骨肉亲情。望五王叔三思后行。言尽于此,何去何从,善自为之!”李存质说罢,转身欲走。存颢、存实一跃而起,拦住去路,阴恻恻地笑着说:“十一弟意欲何往?还要去宫中告密吗?”
李存质道:“二位哥哥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莫要拦我!”说罢推开二人便往外闯。二人豁地抽出佩刀,一齐向存质砍来。存质闪身避开,冷笑道:“想动武吗?料二位哥哥还留不住小弟!”说罢抽剑在手,虚晃一招,剑尖急点二人眉尖,存颢、存实慌忙用刀来封,不料李存质两腿连环踢出,二人胯上各中一脚,身子一歪,几乎跌倒。李存质趁势飞身跃到庭院里,存颢、存实连忙追了出来。孟氏见存颢、存实不是李存质的对手,眼看着李存质就要冲出府去,急忙命人关闭府门,并扯着喉咙喊道:“千万不要放走十一郎!李存质一出府门,大祸立至!”李克宁心情十分矛盾。他明明知道李存质的话句句是真,句句有理,但已经上了贼船,深怕李存质出府告密。孟氏喊得他心惊肉跳,情急之中,从墙上摘下雕弓,瞄准存质后心一箭射去。李存质只顾和存颢、存实厮杀,不防李克宁从背后射来一箭,距离又近,不及躲闪,箭透前心,扑倒在地。存颢、存实双刀齐落,可怜正直忠厚的李存质没有死在两军阵上,却无辜喋血在李克宁府中。李克宁见李存质已死,颓然跌坐在太师椅上,面如死灰,一言不发。李存颢知李克宁已无退路,心中喜不自胜。又献计道:“李存质已死,绝了五叔心腹之患是天大的好事,五叔不必烦恼。不如抢先上奏,就说李存质私闯王府,意图刺杀王叔,被府中校尉射杀。料新主忌惮王叔虎威,只能隐忍,不敢降罪。迟则引起物议,恐生枝节。”李克宁本是个无有主见的人,只好按照李存颢的摆布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