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引 子

怎么也不会想到,已过知天命之年的我会被几幅国画击倒。

那是在2009年的一个深秋的晚上,华灯初上,窗外飘着细细的雨丝,略带清凉。在高耸的路灯映照下,银杏树的金黄叶片在微风细雨中轻盈飘舞。此刻,我懒散的伫立在北京西路某座机关大楼的窗前,不经意间随手打开了一本画册,就在视线触及画页的刹那间,心头不禁猛然一颤,目光便不动了。这是一幅贵妃入浴图,画面上的杨贵妃低眉含羞,朱唇生媚,风情万种……此刻,在两个半裸侍女扶持下,轻移着青春的赤裸身体款款步入华清池……白居易的诗歌便在耳边响起: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仿佛闻到了牡丹的芬芳,国色天香,沁人肺腑,那贵妃从唐朝一路走来,沐浴着唐风宋雨,走进一个现代中年男子的心中……

我禁不住把画册向后翻去,一幅幅裸女图尽入眼底,《浮世绘》《女儿国》《梦幻仕女图》《山鬼图》……当见到那露着醒眼的肚脐和两个硕大性感乳房的观音像时,我的精神被彻底击倒了。啊,这救苦救难的神仙原来也一如人间凡胎呀!这正应了《儒林外史》开宗明义那句话:“人生南北多歧路。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在画家眼中观音就是世上一位慈眉善目的大众母亲。据说很久很久以前,释迦牟尼在灵山法会上拈花示众,所有弟子皆无言以对,唯有大弟子摩柯迦叶的脸上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于是佛祖说,我有正法眼藏,以心传心。你们应摆脱世俗认识的一切假象,显示诸法常住不变的真相,通过修习佛法而获得的途径,了悟本源自性是绝对的最高境界,不要拘泥于文字,可在佛教之内,亦可超出佛教之外。我以此传授给摩柯迦叶。正所谓因花微笑,由笑花开。禅,就在这微笑间如莲绽开。我从画中读到的正是画家一颗开悟的禅心。

这是中国画吗?印象中的国画对人物的描写,特别是女性都非常含蓄,个个宽衣长袖,遮盖了人体所有的曲线,遮掩了人体独有的美。有谁见过古人的画里有敞胸露怀的仕女?

或许你会指出敦煌的飞天,那也仅仅是裸露肩背而已,并且还有从印度进口的嫌疑。而眼前的画,每一个女性都把自己身体最美妙的部分尽情展示,让观者感受到青春无敌的力量和人世间决绝的美艳。

这画家是谁?敢于如此大胆,不是对女性有着至深至上的崇拜和真爱,不会有如此出神入化的笔墨。这种惊世骇俗或许正来自经历人间大苦大难后的大彻大悟,所谓不空不色,不垢不净。衣饰是社会对人的伪装,脱去伪装尽显本真,源自对人、对生命的极度热爱。

我想这一定是个心灵极为自由的人,他驰骋在自由的精神世界里,尽情挥洒,他把追求自由境界权利的欲望用他的一支画笔发挥到了极致。

这也一定是个有着深厚西画功底的国画家。是的,人体艺术一向是西方油画所长,早年刘海粟把裸体模特引入中国画界曾引起不大不小的风波。眼前的画,造型栩栩如生,用线走笔不多,却笔笔勾勒在人体解剖结构位置上,赋色着墨全依据人体体积的凹凸和阴阳背向一笔抹过,显现出人体特有的质感,背景的大笔墨渲染与人体成为强烈的艺术反差,更呈现出肌肤的白皙生机感。整体看去,每一幅作品皆是大处着眼小处务求精到,使作品远观近看两相宜,特别对人物的五官四肢反复渲染而起到突现与点睛的作用。很难想象,没有西画扎实功底的画家能够把中西技法融合的如此完美。

一种强烈的感受陡然在心底产生,这画家决然不是凡胎!余秋雨说,上海100年才出一个周立波(滑稽演员),我相信秋雨先生说的并非是过分的溢美之辞,人在某些方面的天分其实是与生俱来的,其他人到死也不能与其比肩,这和鸡蛋不能变石头,石头不能变鸡是一样的道理。我绝不是否认后天的努力,这和相信天才并不矛盾。

我在画册上找到了画家的名字--傅小石。于是,我急于想见到这位画家。

在一个星期日的下午,终于见到了我心仪已久的画家。

见面的地点就在马台街的一个住宅小区内,原来,我们住在同一个城市--六朝古都南京。

门开了,一位慈眉善目的夫人把我迎进室内,一进门就见到一位年约八旬的老人坐在一个简朴的小饭桌前,似乎刚吃完中饭。 “这是徐先生”,夫人介绍。“喔喔”,他微笑着向我点点头,伸出左手跟我握手,我急忙向前握住。我想,眼前这位老人应该就是画家了。

我打量着老人,面色红润,精神矍铄,周身洋溢着一股热情,不停地向我微笑着点头。待我坐下后,他向上指指,又“喔喔”两声,似乎要离开的样子。

“徐先生刚来,你坐一会再上去。”夫人说。

他“喔喔”着,又朝我点点头,坐着没动。

可不一会,他又指指天花板,又“喔喔”两声。那意思还是要离开。

夫人拗不过他:“好好,你上去吧!”老人便起身。这一刻,我的心猛的一紧,他起的很艰难,刚欠起身又坐了下去。我注意到了桌边的拐杖,难道他是残疾人?果然,此刻,他的左手正伸向那根拐杖,我不由自主的想去扶他,夫人摆摆手,不用,他能行。果然,他拄着拐杖艰难却是倔强的站了起来,然后又向我友善的点点头,一步一顿的走到房门处,伸左手去开房门。他站在了楼梯的台阶前,略作停顿后,抬起左脚,咚的一声踩了上去,紧接,左手抓住靠墙的一排不锈钢扶手,一用力,右脚又咚的一声站了上去。“这是?”我想问他这是去哪?夫人明白了我的意思,说:“到五楼他的画室。”“五楼?”我的神情显然有些吃惊。“不要紧,他每天都上楼去作画,习惯了。”夫人没有一点担心的样子。我目光凝望着画家的背影,疑惑的问:“没人跟着他?”“不用的,他自己上去,不要人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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