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郊的圆山公园今天人满为患,到处是三三两两的人群。天空蓝得水嫩嫩的,山上茂密的树林郁郁葱葱,才到山脚,混合着树叶、小草、山花的潮湿空气就扑面而来。小薇欢呼一声,撒开腿就往上跑,才不过跑了五十来米,就气喘吁吁地跑不动了,只好等着爸妈,一起慢慢沿着林荫道向山上走去。
小薇走在中间,建义和闻溪走在两边,怎么看都是其乐融融的一家子。连闻溪也似乎暂时忘却了烦恼,脸上的表情轻松了起来。小薇上了初中之后,学业负担一下子增加了许多,而她也不再喜欢像小时候一样,学校里的点点滴滴都一五一十告诉父母。因此,借这个机会,建义开始询问她在学校里是否适应,是不是能接受新老师和新同学。
聊着聊着,小薇突然说:“告诉你们一个爆炸性新闻!我们班上有同学的爸爸妈妈离婚了呢!”
建义和闻溪迅速地对视了一眼,建义说:“离婚现在只是很普通的事,算不上爆炸性新闻吧。你读好自己的书,管人家的闲事做什么。”
小薇夸张地瞪大眼睛:“可是他爸爸妈妈还打架,把家里的东西都砸了,我同学额头上被玻璃划了一个大口子,去医院缝针还住院了,都已经一个星期没来上课了。 “
“真的?”建义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不自然。
小薇强调:“真的!没骗你们!那孩子命真丑!他也太倒霉了一点。”
建义明显相信了,他心虚的把话题想拉开,可是小薇却想继续:“爸爸,大人为什么离婚?”
“这个原因很复杂。你问这个干什么?”
“就只是想问一问嘛。”告诉我嘛。“
“我不知道。”建义拒绝。
在他们俩一问一答间,闻溪慢慢落在了后面十几米远的地方。知女莫若母,她掏出手机给小薇班主任老师打了个电话,含蓄地问有没有这回事。
老师感到莫名其妙:“没听说我哪个学生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啊。确实有个学生病了没来上学,但是他是出水痘,医生建议在家休息一周。”
闻溪郝然:“哦,那真不好意思。我只是听到一些传闻,有点好奇所以打了电话。对不起,打扰你了。”
“没关系。其实我本来也打算给你打电话的。小薇考初中时在我班上的成绩是前五,可是这一段时间明显上课不集中,上周单元考试成绩下滑得很厉害,你们平时在家里也要督促她多学习才行。”
“好的,知道了,谢谢老师。”
挂掉电话,闻溪心中一阵难过,虽然她和建义都在小薇面前极力掩饰俩人之间的问题,但小薇还是感觉到了,竟然会像小大人一样,用了这么迂回的方式来试探。
这说明她在害怕。
爬了一天山回来,小薇累了,睡得很沉。闻溪和建义,面对面坐了下来,开始了第一次冷静的对话。
闻溪打破了这几天来在建义面前的缄默:“今天小薇说的是谎话,她根本没有哪个同学的爸妈在闹离婚。”
建义很惊讶,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竟然会在他面前脸不变色心不跳的编这样的谎话,心念电转间随即明白,小薇感觉到了,她在害怕,害怕这种失去父母的感觉会是真的,会变成现实,她编谎话是为了试探父母。
闻溪抬眼望着他:“我们应该怎么办?”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说怎么对待小薇的这个变化,但建义明白,闻溪是同时在问,他们之间怎么办。建义无言以对,说回到从前已无可能,说维持现状两人都已身心俱疲,难道真的会走到离婚这一步?
凭良心说,建义从没想过离婚,可是现在说这个也没有多大意义了。主观杀人和过失杀人只在审判席上有用,对当事人而言,选择土葬还是火葬来得更要紧。
沉默了半响,建义听到闻溪又提起了他最不想听到的话题:“那个明莉,看来真的是很爱你。”但是他发现闻溪这一次提起明莉,语气和以前比有了微妙的变化,堪称心平气和。不过对这个问题,建义还是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来回答,只好含糊混过:“也许吧。”
“那你呢,建义?你爱她吗?”闻溪的语气仍然平静,平静之中却暗含压力,迫得建义不得不正面回答:“不知道。我对她有感情,可还是和当初爱你不同。”
当初!闻溪敏感地注意到了这个刺耳的用词,心底里一阵颤栗。
她怆然道:“有什么不同?”
建义难得地实诚:“当初爱上你,是没有任何条件的爱,不由自主地只想和你在一起。但是对明莉,是有所求。”
“有所求?”
“是。也许是一种............依赖。明莉和你完全不同,我和你在一起,需要时时刻刻为你操心,为你解决提出来一个又一个麻烦。但是明莉她不需要我照顾,反而能替我分担。我第一次认识明莉是为了给你换工作,到处求人拉关系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和明莉没什么交情,可是她很热心。后来发现她虽然是做生意的,但人脉广,能量大,很多时候能帮上我的忙。和她在一起,很放松。慢慢接触时间长了,就.........”建义的声音越说越低。
闻溪涩然:“你不如干脆说我已经成了你的包袱和累赘。”
建义否认:“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你和明莉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类型,你适合家庭,但是不适应社会。明莉正相反,在这个社会上混得很开。”
闻溪听着建义超然的分析,竟然有心思笑了:“我们是你的白玫瑰和红玫瑰?”
建义无言。
沉默半日,闻溪再次开口道:“我们怎么办?”声音里的苦涩,浓得化不开。让建义的心也痛了一下。
生活是一团避不开的乱麻,只要还活着,就只有硬着头皮去试图解开它。建义很清楚,无论是考虑到小薇,考虑到家庭,还是考虑到仕途,眼下他最需要依赖的盟友,是闻溪,而不是明莉。
他握住了闻溪的手,闻溪颤抖了一下,但并没有挣开。他用了最真诚的语调说:“闻溪,原谅我,相信我。”
闻溪的泪滑落。
不管建义是出于什么考量,至少他选择她的立场一直未曾改变。但她已经认清了一个事实,建义的心一度走出了很远远,不知道能否回来。
在依然完整的家的外壳下,无论是她,建义,还是明莉,他们三个人中,没有一个是胜利者,没有一个人,如愿地得到了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