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期间闹串联,为了理念不同而争执,成帮打群架;改革后人人抓钱,为了钱而争执,还是打群架。
那时候,谁都想“拔份”( 称霸 ),我一度做服装,到西单练摊,看着所有摊位一个个的都有霸气,平时争货、争摊位,常有矛盾。
当时北京流传的话是“卖服装的没好人”,我开始不懂,渐渐看出了门道,当年打群架的顽主,多是最早一批下海卖服装的,他们仗着旧日顽主的势力挣钱。
商场里的风气,老板横的,看摊的售货员也横。两个摊位发生了矛盾,双方老板来了面谈,叫“盘道”。盘道主要是看认识不认识,有没有共同的熟人,否则就开打。
我曾盘过一次道,起因是几厘米。每个服装摊前都有塑料模特,套上服装展示,隔壁摊位的售货员把他们的模特向前挪,非要比我的摊位模特突出,压我们一头,我的服务员看不过,就把我们的模特也向前挪。
两个服务员斗上了气,争相前挪,最后把两个模特推到过道中间,客人们都没法走路了——这就肯定要打起来了。
当天没事,第二天我来商场,见对方还没动静,就去商场后面的饭馆吃饭。吃了饭,我回去,走到商场门口,对方老板带着五六个出来,正好撞见我。
他们已经在商场搜了一圈了,我的售货员吓坏了,事后向我形容:“一瞅,就阵势不对。”
老板显得特别客气,一见我就说:“你吃饭去了?”人家客气,我也客气,说:“您也吃饭去?”老板说:“不,我找你。”
他说聊聊,就带着我往后面胡同走。
一进胡同,发现胡同里等着七八个人,他身后带的五六人把胡同口堵上了。他们都穿着皮篓儿( 皮夹克 ),迎面的一个人把皮篓儿撩开,见里面斜十字地插着两把刀,还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表示腰里藏着个搂子( 自制铁砂手枪 )。
我说:“多大的事啊?你用搂子,就不漂亮了。”
身边的老板一下搂住我后脖梗子,说:“听说你挺霸气?”
搂后脖梗子是有用意的,一手搂住你脖子,你跑不了,他另一只手随时可以掏匕首抹你的咽喉。他搂我,我也马上搂他,虽然我没匕首,但一搂,就表示我也懂这个。
我知道搂子都是摆阵用的,不会真开火,因为开枪,事情就闹大了,公安必追究。今天不会挨枪子,但可能避免不了“破血”,就是被捅一刀。
我做好了破血的准备,口气反而硬了,冲着老板手下吼,说他们的搂子没用,我空手也能给老板破血。
老板见我这么硬气,不知我什么来路,说:“你新来的,不知道规矩。”
我说:“你对我也不了解。”
他说:“摆阵,是不知你底。”
我说:“你也不用知我底,先搞清楚咱们来这是干吗来的,来这,是玩钱来了,不是玩命来了。”
他说我说得在理,就让人散了,我也表态,说昨天的事过去了。我们先后回了商场,一层楼的人都知道我被堵了,觉得我肯定挨打,见我回来没伤,觉得我来头不小。更不能让他们知道我的底了,在这种地方,越神秘,越安全。
那时候欺行霸市的多,跟茬架时代一样,还是人人争做一号人物。但你有再多的人,也不要欺负浙江人,因浙江人心齐,男女老少没有不上手的,后继力量太大。
一次我去上货,遇到一个北京痞子撮了百十口人,在浙江人商区摆阵。北京痞子本就张扬,摆的阵大,更是有不可一世的气势。
他这一方开始胜了,没两分钟,只见坐在旁边的闲人都站起来了,随后整片的人都出来了,男女老少手上有什么就抡什么,局面顿时逆转。
我当时骑自行车路过,车上有两个上货的大塑料袋。浙江人认为我是个路过的,跟这伙北京痞子不是一块的,就没冲我来。如果没这辆自行车,我肯定挨打了。
在我车前头,就有一个人被铁棍打倒。离开这地方的时候,我随便一瞥,瞥到地上落了一只耳朵。
还有一次,遇上有人开“小面”( 小面包车 )来打架,车里的人都拿着铁棍。等着对方出来时,开“小面”的人在驾驶座里犯了癫痫,努着眼睛抽搐,别人不会开,就把他抬出来,拦出租车。出租车司机不敢拉,他们就吓唬司机,要把他拉出来打,司机只好拉了。
批发的、零售的全都会打架,倒美钞的人也争地盘。想在这条街上换美钞,就得把先来的打跑了。一见公安赶来,打架的人立刻四散,抓谁呢?没法立案。所以打架受了伤,都是私了,赔钱了事。
一般情况下,摊主、店主真打架的少,和谈的多。来的超过十个人,就打不起来了,那是在摆阵,一盘道,一定有都认识的熟人,相互给面子,就和了。
如果来的是三四个人,则凶险,肯定打起来,来之前怎么配合,谁堵门谁先出手,都算计好了。上百人是乌合之众,三四个人才能有配合。所以一见对方是三四个人,要赶紧跑,被堵在店里,就没活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