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珍惜跟师父的感情,师父退休后,在家门口开了个水果摊,让我一块做,我只帮忙,不合股。那时我开始做生意了,看多了亲戚朋友因为钱闹掰了的事,怕有经济问题处理不好,伤了师徒感情。
七八十年代时候,社会上有打群架的风气,我在单位本是个先进生产者,也迷上了打群架。单位有保卫科,保卫科同志见了我,就让汇报近况,我这个先进生产者成了一号人物,自己也觉得别扭。
保卫科还找师父审查,因为我名声在外,都说我用八卦掌打群架。
练武术的本来就容易招麻烦,因为那个时代,一个人的社会关系不能太复杂,练武术的总是一群人聚着,容易被误会成是帮派,出点事,就被看得特严重。我不忍师父受牵连,对师兄弟说“我不练八卦掌了”,从此不去见师父了。
师父没有明哲保身,对保卫科的人说:“我没让他打架,但他是我徒弟。”还让师兄弟给我带话:“你是我徒弟。”
但打群架不是我不打就能不打,有人来叫,真拉不下脸来说不去。为了不给师父惹麻烦,我就不去见师父了,显得我跟师父的关系断了。
我毕竟天性好武,不跟随师父了,求武之心仍在,我去学大成拳了。对于我练上了大成拳,师父没有门户之见的狭隘话,反而传话鼓励我多学。
之后社会变得文明了,打群架的风气没了,我也摆脱了“一号人物”的纠缠,跟师父恢复了联系。社会上有了经济搞活的风气,我辞职下海做了生意,挣钱走运的时候,师娘说:“一帮徒弟,就建中能折腾。”
等不能折腾了,我是一帮徒弟里最惨的。
我年轻的时候能打架又财大气粗,霸气十足。几十年下来,霸气没了,人真是一点点给磨圆的。我这人有个毛病,自己不好了,不愿意往人前凑,也就不去师父家了。经济上破产后,一直觉得自己不至于这样,没几天就能翻过身来,等翻身了,再风风光光地见师父。
谁承想,十年也没翻过来。
师爷高子英过世的时候,师父找不到我,因为那时我已隐姓埋名了。师父六十大寿,我去了,七十大寿,我没有去。
师父知道我的脾气,遇上事自己扛,一遇上事,就不见师父了。师兄弟说当初我失去行踪后,每次聚会,师父都发火。但当有师兄弟埋怨我不露面,师父却不让他们说这种话,说:“他有难处嘛。”
师兄弟们说师父对我偏心。我跟师父彼此相知,是真感情,就是两度离散,造成了遗憾。
我觉得按师父的体质,起码能活九十岁,一百岁也应该。师父七十三岁,一百多斤的东西拎着上楼,很轻松。我认识师父后,就没见师父生过病,谁想得了骨癌。
师父脾气硬,平时说一不二,一辈子不相信西医。去医院前,师父的骨头已碎了五六块。因为是骨癌,骨头像被虫子蛀了一样,一天一根肋骨自行断了,他就隔着肉皮,把断了的肋骨托回了原位,对家人说:“骨头断了,我又给揉回去了。”
医院一照X光片,发现六根肋骨有断痕,听说是自己揉合上的,医生觉得不可思议。
确认是骨癌后,去住院,都是师父自己走着去的。去时,肌肉比小伙子还发达,几个月下来,瘦得不行了。
师父发话要见我。
联系上我,师兄弟费了很大周折,这帮人里只有一个人知道我下落,但我嘱咐他跟谁都不能说。他们就把这人给看起来了,非要他带路去找我。
他们不知道我的心态和生活状况,只是觉得我不孝,谴责之意重,那人一看,这要找上我,彼此说话要说不顺,还不打起来?于是他死活不说,最后是连上厕所都有人跟着他,怕他跑了。他任凭软磨硬泡,就说不知道,等把人拖疲了,抽个空跑了。
他给我打电话,问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他说:“这回你该来了吧?说什么都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