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项任务:重塑阴影

带着棍子上的骷髅,瓦萨莉莎踏上了回家的行程。她差点把骷髅扔掉,但是骷髅让她不要担心。回到家里以后,骷髅看着她的继母和继姐姐们的一言一行,最后用火焰把她们烧成了灰烬。此后,瓦萨莉莎幸福地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一阶段的任务是这样的:用擦亮了的眼睛(骷髅喷火的眼睛)认清精神世界中的负面阴影,以及周围世界中具有负面影响的人与事;用女巫之火重塑这些消极的、负面的内容(原先折磨瓦萨莉莎的继母和继姐姐们被烧成了灰烬)。

瓦萨莉莎走在森林里,把棍子上的骷髅举在面前,口袋里的娃娃为她指引着回家的路。“走这边,走那边。”现在,瓦萨莉莎再不是那个对谁都一味顺从和纵容的天真少女了,她现在拥有自己的力量为她开道。

骷髅的眼睛、鼻孔、耳朵和嘴巴都放射出火焰。这象征着分辨事物真相的精神过程,同时也跟远古先祖的记忆有所关联。如果芭芭雅嘉交给瓦萨莉莎的是一块挑在棍子上的膝盖骨,或是手腕、脖子、其他部位的骨头——或许除了女性的骨盆——那么它们的象征意义都将大不相同。

所以,骷髅头骨又是一个代表直觉的象征符号——它不会伤害芭芭雅嘉或是瓦萨莉莎,它具有自己分辨事物的能力。瓦萨莉莎现在拥有了智慧之火,拥有了敏锐的听力、视力、嗅觉和味觉,拥有了自己的本我。她已经拥有了娃娃和芭芭雅嘉教给她的一切,现在又拥有了骷髅的力量。

有那么一瞬,瓦萨莉莎对自己所承载的这种力量感到恐惧,想要把喷火的骷髅扔掉。的确,自我会害怕本我的强大力量,宁愿把这力量丢弃到一边,因为那样或许更好、更安全、更容易。但是骷髅本身的声音提醒她镇静下来,继续前进。于是,她就这样去做了。

每个重新寻回直觉力量的女人都会经历这样的过程,经历“抛弃这份力量”的诱惑,因为她们不知道认清真相究竟意味着什么。骷髅的火焰并不具备同情。在它的光芒里,年老的会现出衰态,美丽的会显得繁华茂盛,愚蠢的会显得越发愚蠢,喝醉的会现出全部醉意,缺乏信仰的会表现为异端,而那些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则会被认作奇迹。骷髅之光能够看清和接受真相,它是永恒的光芒,总是照耀在女性身前,就像是她的侦察兵,随时把前面的情况报告给她。

然而,当我们能够看清真相时,就必须为这真相做些什么。要想拥有良好的直觉、强大的力量,是需要付出的。首先,我们需要观察和理解那些负面的、消极的事物,无论它们是内在的还是外在的。然后,我们需要努力积攒起足够的意志力,对看见的情况作出恰当的反应,无论是为了我们自己好,为了追求平衡,还是为了允许某个事物生存或是死亡。

这是真的,我不会对你说谎;扔掉这光芒去睡觉的确是件更容易的事情。没错,有些时候,把发光的骷髅举在面前一点儿都不容易。因为有了它,我们就会清楚地看见自己和别人的各个侧面,包括最好的和最差的。

然而,只有在这光芒下,我们才能认识到人类和世界的奇迹。有了这光芒的照耀,我们才能透过糟糕的行为看清美好的心灵,看清仇恨压迫之下的甜美的精灵,理解许多事物,而不是生活在困惑和踯躅中。这光芒可以让我们分清别人在人格、意愿和动机方面的不同层次,可以让我们认识自己与别人的意识和无意识世界。它就是智慧的魔杖,是能够照出一切的魔镜。它是最深切的野性天赋。

然而有些时候,它告诉我们的事情会让我们难以承受,因为它会告诉我们,哪里正在酝酿着背叛,哪些人装出来的勇气只是虚有其表,哪些人温暖的微笑后面隐藏着冰冷油腻的妒忌,哪些表情只是用来掩盖厌恶的面具。它的光芒同样也会照亮我们自己,包括我们闪光的地方,也包括我们的丑陋与缺陷。

这些真相是最不容易去面对的。正是在这里,我们才会想要扔掉手里的骷髅,扔掉我们自己的智慧;也正是在这里,我们才会听见本我传来的强而有力的声音,只要我们不去忽略这声音:“不要把我扔掉。留着我,你会看见的。”

瓦萨莉莎在森林里穿行的时候,心中无疑也在思考着,继母和继姐姐们为何要把她派到森林里送死。尽管她自己的心是甜蜜的,但是骷髅却不是甜蜜的,它的本性就是看清真相。所以当她想要把它扔掉的时候,我们知道这是因为她不愿承受认清自己、认清别人、认清世界所带来的那种痛苦。

她终于回到了家里,继母和继姐姐们告诉她,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家里无论怎样也点不起火来,即使她们再怎么努力尝试也不行。在拥有了野性力量的女性精神世界里,这正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当她追寻自己的力量时,那些原本压迫着她的东西就丧失了力量,因为这力量全用在了她追求启蒙的过程中。因此,那些试图伤害她、拘束她、摧毁她创造力与生命力的东西,就会变得像没有手在里面的空手套一样无力。

喷火的骷髅开始仔细打量继母和继姐姐们,试图看清她们的真相。你们也许会问,单靠观察就能把精神中的消极内容化为灰烬吗?没错,确实可以。只要把这内容暴露在意识之中,它就会干瘪萎缩。在故事的其他版本里,邪恶的继母和继姐姐们则被烧成了酥脆的焦炭,或是三块黑色的残渣。

这“三块黑色的残渣”的概念非常有趣,因为小小的、黑色的灰尘,经常被看作是生命的开始。在《旧约》里,上帝造人时,采用的原料就是泥土或者灰尘,具体是什么,这取决于不同的《圣经》译本。那么,造人究竟需要多少泥土或者灰尘呢?没人说得清楚。但在其他的创世神话里,世界和其中的住民经常是由泥土创造出来的,并且只要一点点泥土,或是一粒小小的灰尘。

在这个意义上,那三粒小小的灰尘就成了生命—死亡—重生之母的创作素材。她们被削减成了微不足道的一小点,完全丧失了力量。而现在,她们又可以转化成新的东西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当我们有意识地剥夺某种精神内容的力量时,它就会萎缩凋零,而它的力量则可以释放出来或是转化成别的东西。

这段“烧成灰烬”的情节还有另一层意义。如果我们总是生活在残酷的人们的包围之下,那么我们就不能长久地保留从野性女神那里得来的力量。如果你周围的人在你走进房间、讲话、做事情的时候,总是翻着白眼,或是带着嫌恶的神情打量着天花板,那么他们一定是会毁灭激情的人——不仅是你的激情,很可能还包括他们自己的。他们不是那种会关怀你,关怀你的任务和你的生活的人。

一个女人必须要明智地选择她的朋友和爱人,因为这两类人都有可能扮演邪恶的继母和继姐姐们的角色。我们经常会赋予爱人如同强大魔法师一般的力量。这其实很容易理解,因为当我们跟爱人建立真正密切的关系时,就好比开启了充满力量的水晶魔盒。爱人可以威胁甚至摧毁我们跟自己的本能周期和天赋之间的任何联系,所以,我们必须要避免建立这种具有破坏性的感情关系。理想的爱人应该具备强大的心理力量和温柔的心。如果他也具备一点点的“精神特质”,能“看进”我们的心,那就再好不过了。

当野性女人萌生出某种想法时,好朋友或是爱人永远都不会说:“嗯,我不知道。但这听起来似乎挺蠢(不切实际、太过昂贵,等等)的。”他们只会说:“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理解。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待它的。告诉我它的原理。”

如果朋友/爱人把你当成一个一直在生长的、活的生物,就像是拔地而起的树木、院子里的无花果树,或是路旁的玫瑰园……如果朋友/爱人把你视为一个真正的、活生生的、完整的存在,既是有血有肉的人,又具有湿润的、魔法的特质;如果朋友/爱人能够支持你心中的那只动物……那你就应该试图去拥有这样的朋友和爱人,他们将会是你一辈子的心灵好友。仔细选择朋友、爱人和导师,对于让你保持清醒、直觉、敏锐的感觉与看清真相的能力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要想保持跟野性天赋的联系,就要问自己究竟想要什么。这就是把种子跟泥土分开的过程。我们需要做出的最重要的判断之一,就是区分那些吸引我们的事情和那些从我们灵魂中生发出来的事情。

不妨想象一下,你面前有一张非常大的桌子,上面摆满了各种食物,有奶油蛋糕、三文鱼、百吉饼、烤牛肉、水果色拉、玉米卷饼、米饭、咖喱、酸奶和其他所有你能想象到的佳肴。假设你看着这些食物,发现其中某些食物对你很有吸引力。你会告诉自己:“哦!我真的很想吃一块这个,再来一片那个,再加一点别的。”

一些女性(以及男性)就是用这种方法做出人生的决定的。我们周围的世界丰富多彩,它在许多方面都会吸引我们,勾起我们的胃口。在这样的选择过程中,我们之所以会选中某样东西,仅仅是因为它当时恰好处在我们的视线范围之内。或许它并不是我们本来想要的东西,但它却让我们感到很有趣。我们看着它的时间越久,就越想要得到它。

当我们跟直觉与本我,跟天生的野性本能保持着联系时,我们就用不着去寻找周围让我们感兴趣的东西,而会问自己:“我想要的是什么?我渴望的是什么?我现在希望得到的是什么?我的欲望是什么?”答案通常很快就会浮现出来:“哦,我想我要的是……你知道,这个/那个才真的是最好的……对了,那就是我真正想要的。”

那么,我们真正想要的东西能在桌子上找到吗?可能可以,也可能不行。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很可能不行。我们必须要主动去追寻它——有时需要花上相当多的时间和精力。但是,我们最终能够找到它,并且因为自己内心的渴望得到了满足而感到高兴。

瓦萨莉莎在把发霉的玉米粒和完好的玉米粒、罂粟种子和泥土分开的时候,就学会了分辨这样的区别。这是最不容易学会的能力之一,因为它需要精神与意志力,并且需要我们坚持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最容易体现这种能力的,正是表现在对伴侣和爱人的选择上。爱人是不能在现成的选择中间“择优录用”的,爱人必须要以灵魂的渴望为标准来寻找。如果只是因为面前的某个人对你有吸引就选择了他,那你是无法满足灵魂—本我层面的饥渴的。这正是直觉发挥作用的地方,因为它是灵魂的信使。

再进一步说,假如你忽然碰上一个机会,可以买一辆自行车,或是到埃及去看看金字塔,那你必须暂时先把这机会放在一旁,问问自己的内心:“我究竟渴望着什么?我究竟想要什么?或许我想要一辆摩托车而不是自行车。或许我想要回家看看年迈的奶奶,而不是去埃及旅游。”即使是再小再琐碎的事情,可能也需要这样的思考过程。有时,你需要判断究竟是该留在屋里写诗还是出门去散步。无论需要判断的事情是大是小,你都要先征求直觉的意见,无论这是娃娃的直觉、芭芭雅嘉的直觉,还是喷火的骷髅的直觉。

另一种增强与直觉之间联系的方式,是不允许任何人压制你生命能量的外在表现,包括你的观点、你的想法、你的观念、你的价值观、你的道德准则、你的理想。这个世界上几乎不存在绝对的对错或是正邪之分,只有“有用”和“没用”的区别。有些东西有时具有破坏性,也有些东西有时具有建设意义。有些行动源自于恰当的目的性,并且合乎时宜,也有些不是这样的。你当然清楚,花园需要在秋天松土,为春天的播种做好准备,它不可能四季如春。所以,就让你自己的内在节律决定你生活的轮回周期吧,不要允许外来的力量或是别人替你做决定,也不要让你自己精神中的消极元素成为主导。

我们的内在周期本来就包括了不断创造和萌生的过程,我们需要与这些过程保持协调。如同不断搏动的心脏一样,我们会“学会了解与习惯”生命—死亡—重生轮回的周期,而不是被这种周期逼迫着前进。这就像是跳大绳一样。绳子转动的周期已经存在了,你需要做的就是调整自己的节奏,直至跟绳子的周期达到一致为止。就是这么简单。

直觉能够提供更多的选择。当你跟本能的直觉联系在一起时,你至少有四项选择:两个相反的极端、中庸之道,以及“先考虑考虑,然后再说”。而如果你跟直觉失去了联系的话,可能就会觉得自己只有一项选择,并且这项选择并不是你所想要的。或许你会觉得你注定要忍受这选择,向它屈服,你也会强迫自己去顺从它。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你还有更好的方式,那就是聆听内心的声音,擦亮内心的眼睛,遵从内心的指示。你的本能知道你下一步究竟该做什么。

当你顺从直觉时,你所做的事情往往是自发性的。自发的行动并不是愚蠢的,也不是“先试了再说”的态度。恰当的界限仍旧是重要的。例如,《一千零一夜》里的山鲁佐德,就给自己设下了很好的界限。她运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来取悦国王,同时又让自己处于有价值的地位。顺从直觉并不意味着为所欲为的莽撞,而是要允许自己心中神的声音表达出来。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暂时让自我沉寂下去,让精神中有话要说的那一部分把话说出来。

在现实生活中,我们都能遇到那些携带着野性母神气质的人。有些女性是这样的,当你一眼看到她们的时候,你的心里就会不由自主地一跳,不禁会想:“妈妈。”再看一眼,你就会想:“我是她的后代,我是她的孩子,她是我的母亲,或是我的祖母。”而在符号学中的“安·霍姆博瑞”——“长着乳房的男人”——面前,你则可能会想,“哦,祖父”,或是“哦,我的兄弟,我的朋友”。你会本能地知道这样的男人能够滋养你。(他们身上同时带有强烈的男性和女性特质。他们就像是神仙教母,像是曼托尔,像是你从来没有拥有过、或是拥有得不够久的母亲;那就是安·霍姆博瑞。)

所有这些人都可以被看成是缩小版的野性母神。通常情况下,每个人都会认识至少一个这样的人。如果我们幸运的话,一辈子可能会遇见好几个。当你遇到她们/他们时,你通常已经成年了,或者至少是在青春期的晚期。她们跟“太过善良的母亲”完全不一样。她们会指引你前进,会为你取得的成就感到无比自豪。对于那些阻碍你的创造力、精神、思想与情感自由的东西,她们总是持严厉的批判态度。

她们的目的是帮助你,她们在乎你的创作,让你跟你自己的野性天赋重新建立联系,让你做回原本的、最好的自己。她们会让你的生活重新浸润在直觉之中。当你跟娃娃建立起联系时,当你找到芭芭雅嘉时,当你带着喷火的骷髅凯旋时,她们会感到无比高兴。

我们已经看到,对所有人都保持无原则的友善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但你可能仍然没有被说服,可能你在想:“天哪,谁愿意像瓦萨莉莎一样?”而我却要告诉你,你就是这样。你想像她一样,想要完成她所完成的那些事情,跟随她留下的足迹,因为这是让你的灵魂滋长的方法。野性女人是勇敢的,是既能创造又能毁灭的。她是一切创造力背后的根源。她在我们周围创造出一片森林,而我们则从全新而独特的视角出发,重新面对生活中的一切。

到这里,在启蒙过程终于完成之后,我们看到的是一位具有丰富经验与强大力量的少女,她已经学会了遵从自己内心的智慧。她完成了一路上所有的任务,赢得了至高的奖赏。或许在所有这些任务中,认识直觉是最简单的,但是让直觉在意识中长存,允许该生存的东西生存,让该死亡的东西死亡,则是更加艰辛、奖赏也更加丰厚的任务。

芭芭雅嘉跟夜母,或者说世界之母,其实是一回事,二者都是司掌生命—死亡—重生的女神。司掌生命—死亡—重生的女神永远都是创造之神,她会制造,会修饰,会为她的造物赋予生命力。而当生命终结时,她则会在那里回收灵魂的精髓。跟随着她的脚步,我们会学习让需要出生的东西出生,无论合适的人究竟在不在场。本能不会征询任何人的同意。只要你感到合适,随时都可以开花,可以孕育新的生命、新的创造。作为成年人,我们需要的并不是别人的允许,而是我们自己的推动、自己的视线,以及对野性周期的鼓励。

让该死的东西死亡,是故事结尾部分的主旨。瓦萨莉莎的确学得很好。当骷髅之火把邪恶的继母和继姐姐们烧成灰烬时,她有没有大哭大闹或是发出尖叫?没有,她很平静。需要死亡的,就让它死亡吧。

那么,我们该如何做出这方面的决定呢?我们自然知道。拉·胡艾自然知道。我们只要询问自己的内心,就能得到她的指引。她是时光之母,没有任何东西能让她惊讶,因为她见识过一切。对绝大多数女性来说,允许事物死亡并不违背她们的天性,最多只违背了文化施加给她们的影响。这影响可以被消除掉。我们从心底里都清楚,生死皆有其时。我们可能会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试图欺骗自己,但在心底里,我们知道一切。

在骷髅的火光映照下,我们知道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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