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好啦,就属你这小奴才花花肠子多,办你的事去吧!这些事还轮不到你这小奴才来操心!”哈尔章京实在忍不住了,没给他脸,冷冷地把他的话给噎回去了。
嘎达梅林甚感痛快。等众官员都散去之后,哈尔章京单独留下嘎达
梅林。
偌大的旗“札萨克”衙门议事厅,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外边院子内的草地上,初秋的阳光暖暖地照耀着,小蝴蝶在草地花丛上悠悠荡荡地飞,不知在寻觅着什么。
从后院的厨房那边,飘来炖羊肉的香味。哈尔命人给嘎达梅林换一杯新奶茶。
“章京大人留下卑职,可是有特别吩咐吧?”嘎达梅林谦卑地笑笑说。他从内心里尊重这位刚正不阿又体恤平民的管旗章京。
“没什么事,就是留你陪我喝两盅!”哈尔章京呵呵地笑道。
“那卑职有口福了,我已经闻到后院的炖肉香了!不过,老章京爷,不光是喝酒吧?”
“你这机灵鬼,除了喝酒还能有啥?”哈尔虎着脸抚须说。
“小的要是没猜错的话,您老忧心的不光是这次婚宴,还有这新福晋和后边那个牵线的大帅吧?”嘎达梅林点破话题说。
“什么也瞒不过你。人家这步棋子走得高哇,谁说他是一介武夫,他出招更毒啊。当初真叫你说着了,现在这套索可是要勒紧了。”哈尔望着窗外远处,一脸的忧虑。接着他又说:“咱王爷想得简单了,皇帝没了,以为自己又找到了一棵大树一座靠山——”
“靠山?自己的,还是草原的?”嘎达梅林这句话,如刀子般尖锐,一下子问住了哈尔章京。
哈尔看着他说:“这还有什么区别吗?王爷的脑子里,他就是草原,草原就是他,历来如此。达尔罕亲王世袭罔替传到他这辈儿,已经是第十二代,代代都这样的。”
“章京大人,其实不一样呢,这草原上还有几十万科尔沁蒙古人。不能老是富贵荣华了一门王族,毁掉整个科尔沁部落。”嘎达梅林的话又像一把刀子,捅了出去。
哈尔章京的眼睛睁大了,直直盯住嘎达梅林说:“小奴才,你这话可是大逆不道哟,本章京也属于你说的这一门王族呢!”
嘎达赶紧跪下请罪,恳求说:“您老宽恕小人犯上,小的认为,您老是唯一与王族其他人不同的代表。您老心里还装有那些可怜的百姓,这些百姓可被历代王爷们看作‘黑骨头’的下贱奴才,跟牛羊和草场上的草差不多。所以,王公们把草地一片片出荒卖掉时,从来没考虑过那些以草地为命根子的牧民百姓将何以为生,从来没管过他们的死活。”
他的这番话,一时令老章京无言。
“起来吧,你的这番话令老夫很心痛。祖上这些老规矩,人一出生就分好了等级,这都是很无奈的事情,咱们先不谈这些。”哈尔章京沉默片刻后如此说。毕竟出身地位不同,老章京虽心悯民众但不一定完全赞同老嘎达的观点。嘎达梅林师从老同盟会战士云灯阿,接受了其追求平等自由的“三民主义”思想,此时的思想意识已十分敏锐。
嘎达梅林小心翼翼地重新归座,望了一眼哈尔章京那张黑红的脸,不敢再造次多言了。
这时“札萨克”府后院管事贝达①进来报告,酒菜已备好。哈尔老爷便领着嘎达离开议事厅,去后院蒙古包内用餐饮酒。有歌手在一旁唱酒歌。酒过三巡,哈尔章京的心情似乎有些好转,脸上渐渐显露笑容。
“大的事情,咱们管不了,也做不了主,可眼前的这收交婚彩的事,小梅林爷你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嘎达梅林从怀里拿出一张表格,上呈给哈尔说:“这是小的统计的表格,上边详细记载着确实无力交彩礼的穷户名单,这是小人带人挨家挨户调查核实过的。”
“这么多?这么多百姓都穷成这个样子了?”哈尔不由得惊叹道。
“是啊,大人,科尔沁草原十年九旱,先前开垦的草地都开始沙化,风旱更加严重了,牧民的日子真是不好熬啊!”
“这可如何是好?”
“小的想了一个辙,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快说说看!我知道你肯定早有妙计在胸!要不我也不留你喝酒了!哈哈……”哈尔得意地看着年轻的梅林。
嘎达梅林也笑笑说:“多谢大人的厚爱。是这样的,王府的羊群,分几大群落,散放在各游牧点‘敖特尔’营盘,能不能从这些羊群里调拨出一部分,以租借的形式分给这些穷户,先顶下彩礼?等他们以后有条件了,再还这笔羊债。”嘎达梅林终于把心中思谋好久的对策说了出来。
“哈,你这滑头鬼,真机灵!羊毛出在羊身上,拿王爷的羊顶王爷的彩礼!真亏你想得出来!”哈尔章京不由得大乐。
“眼下,时间这么紧,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只是,这事只有章京老爷您出面,说通王府管畜牧的管家,跟他商量好暗中进行,不得外泄,不能让王爷知道此事。”
“你这不是也把老夫往火坑里推吗?这样的事,能瞒得住谁?”
“大人,先过了眼下的难关再说嘛,如果婚彩办不齐,王爷照样会怪罪您的。将来王爷就是知道了,也不好太怪罪您这位长辈,何况您手上有欠条借据拿出来说嘛!呵呵……”嘎达梅林说着,自己也笑了。
哈尔半晌沉吟不语,掂量着此事的前因后果。
“大人,我知道主管王府畜牧的贝达,是您的亲侄子,这事好商量的。”
“你倒早替我设计好了!”哈尔章京用手指点着嘎达,然后“吱儿”一声干了一杯酒,不再提此事。
三天后的夜里,哈尔章京就把嘎达梅林招到自己府上。
“你去通知那些穷户吧,明天夜里到玻尔山下的游牧营盘去领羊,要告诉他们一要闭住嘴巴,二要两年内必须还回,不然到时候别怪老夫不客气!”哈尔虎着脸吩咐说。
“卑职在这里替那些穷户百姓,感谢大人恩德了!”嘎达梅林登时下跪拜谢。“小人这就去办!”
哈尔章京望着嘎达梅林的背影在黑夜中消失,心中有几分宽慰,又不免有几分忧虑。来他府上做客的云灯阿先生,此时在旁说:“好一个有胆有识的青年!章京大人为草原调教出了一个难得的才俊啊!”
“一多半功劳还不是你这老书生的!净给他灌一些新奇古怪的思想,老夫都中毒了!”
“哈哈哈哈。”
两个老人抚须大乐。然后接着边饮奶茶,边继续纵谈历史和时局。
今天是哈尔老爷特意请来云灯阿先生商谈一些事情,其中主要是探讨草原上再开办几所新学堂,以及开办手工业坊、发展经济等问题。两个老人考虑得更深更远一些。
云灯阿从京师内地带过来的民主解放思想,正在草原上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