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私下晤面

那次的晤面令我一直不安,我无法入睡,他的话不停地在我的脑子里浮现。几天过后,我开始去听他的演讲,地点是在丘尼拉尔·梅塔爵士家的花园。我发现要听懂克里希那穆提的话很难,但是他使我有一种快要支离破碎的感觉,所以我还是继续去听演讲。他谈到这个世界的混乱就是个人内在混乱的共同投射。他告诉我们,在我们追求安全感的同时,我们建立了更新的组织,结果它还是背叛了我们。

我感觉自己无法完全理解他演讲的内容,过了几天,我要求和他私下晤面。

我有股冲动想和他相处,引起他的注意,探测那充满他整个人的谜。我很害怕将要发生的事,又似乎无法避免。我们晤面之前的两天里,我一直在考虑要跟他说些什么,该怎么表达。我走进他的房间,他笔挺地盘坐在地板上,身上穿着一件纯白的库尔塔(译注:传统的无领长袖及膝长衫),整个垂到膝盖以下。看到我进来,他快速地跳起来,那双像花瓣一般修长的手,合十向我致意。我坐下来面对他,他看出我很紧张,于是要我安静地坐一下。

过了一会儿,我开始说话了。我一向都很自信,虽然起先有点犹豫,不久就很正常地向他倾吐自己原先计划好要说的话。我谈到我的生活与工作都令自己感到充实,也谈到我对那些不幸的人的关怀,我想要进入政坛的渴望,我在合作运动中的任务以及我对艺术的兴趣。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话语和我想给他的印象中。过了一阵子,我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好像他并没有在注意听,我抬头一看,发现他正在注视我,他的眼里有一份质疑,还有很深的探索,我开始犹豫起来,于是逐渐安静了下来。停了一会儿,他说:“我在讨论会上注意到你,你安静的时候,脸上有很深的哀伤。”

我把想说的话全忘了,除了心中的哀伤,什么都忘了。我一直拒绝让这个伤痛浮现,它深深地埋在我心底,很少有机会令我感到冲突。一想到别人可能怜悯我、同情我,便觉得恐怖,于是就以重重的激进行为将这个伤口裹住了。我从未和任何人甚至我自己提起过我的寂寞,然而,在这位沉静的陌生人面前,所有的面具都被打掉了。我看着他的眼睛,从其中我见到自己的脸孔。就像一条被抑制已久的激流,我的话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回忆童年,我是五个孩子中最害羞而文静的一个,大人稍微严厉一点我都会受伤。家里其他的人皮肤都白,只有我是黑皮肤,很少有人注意我,其实我应该生成男孩的。我们住在一个大而破旧的房子里,我经常都是一个人,总是读些很不容易懂的书。我记得自己时常坐在孤零零的长廊上,面对一棵老树,专心聆听着阿里巴巴之类的神话故事。讲故事的人是一名白胡子的伊斯兰教裁缝,名叫伊玛穆丁,他整天都坐在长廊上缝衣服。另外一位为我们摇席扇的瞎眼苦力拉姆基拉梵,则时常为我们吟诵杜勒西达斯的《罗摩功行录》。夏日里席扇散发清香,至今记忆犹新。另外我还记得和我的爱尔兰女家教一块儿散步,她时常告诉我各种植物和花卉的名称。我最喜欢听亚瑟王与王妃以及亨利八世与安·博林的故事。我从不玩洋娃娃,也很少和其他小孩一块儿戏耍。我很怕我的父亲,却又暗自崇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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