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岁差(2)

“你们科学家们,太遮遮掩掩、吞吞吐吐了,”兰金正在说,“你们不喜欢锋芒毕露,喜欢悄悄行事。只看你们文章的标题,永远也猜测不到你们究竟要说什么。爱因斯坦关于相对论的第一篇文章标题叫做‘运动物体的电动力学’。在字面上,一处也没有出现E=mc2的字样。根本没有,先生们。好一个‘运动物体的电动力学’。我设想,如果上帝出现在一大群叽叽嘎嘎争论不休的科学家中间,关于这个场面和事件,也许在某一次学术交流大会上,他们会写出一篇文章,名字也许是‘论空气中树枝状自燃’,其中列出一大堆的方程式;他们还会大讲特讲‘假说的经济学’什么的;什么都能论述到,可是就是只字不提‘上帝’。

“你们看,是不是这样。你们科学家充满了怀疑精神,是不是怀疑得太过分了?”从他头部的微微侧转这样一个小动作里,爱丽猜想得到,他的这个评估,当然也把德·黑尔包括在内。“你们对什么事都提出问题,或者试图提出问题。难道你们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说法,‘本来好好的,千万别触动’,或者‘没有出毛病,不要瞎折腾’。你们总是想去考察一件事,看看是不是你们说的那种‘真实’。可是你们所说的‘真实’只是经验的、感觉到的数据,只是那些你们看得见、摸得着的事物。在你们的世界里,没有给神的灵感和神的启示留出任何一丁点儿空间或余地。从一开始,你们就把所有与宗教有关的事,一律排除在外,不予以任何考虑。我不信任科学家,因为科学家不信任所有的一切。”

尽管只是个人想法,爱丽认为兰金已经把他的状况表述得很清楚了。也就是说,在一大群现代的电视福音宣讲传道者中间,兰金认为自己没有发言的机会,成了哑巴或傀儡。不对,兰金不是哑巴或傀儡,爱丽从自己内心加以纠正:兰金是把他教区内的信徒当做哑巴和傀儡。就爱丽自己的看法,兰金是无比的聪明。要不要对他予以回应呢?德·黑尔和博物馆本身的工作人员都在记录讨论的内容,虽然双方曾定有协议,记录不得对公众开放、随意引用,爱丽还是担心,如果自己说出了心里话,会不会给研究项目或者总统带来麻烦。可是兰金的发言越来越激烈、越来越蛮横,让人难以容忍,而且德·黑尔和卓思谁也没有任何意思要设法予以干涉或表态。

“我想,您是不是希望能有一个回答。”爱丽静静地听着,会有什么反应,“对于所有的这些问题,并不存在一个什么‘官方’的科学立场,我也没有资格自称代表所有的科学家,甚至也不能代表百眼巨人工程项目,因为此前并没有就此类问题授权。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个人对此有一些想法。”

兰金积极点头同意,并微笑鼓励。卓思,毫无表情,只是冷漠地等待。

“我想你应当理解,我并不想攻击任何人的信仰体系。就我所关心和注意到的情况是这样的,凡是你喜欢的任何教义,即使事实说明它是错的,你也会不遗余力地为它评功摆好、倍加称赞。而且很多事情,你现在正在讲述的以及卓思牧师曾经说过的——几周前,我在电视上看到和听到您的布道节目——这些说法并不能置之不理,也不是能够立即轻易驳回的。是需要花点工夫,认真对待的。我首先试图解释清楚,为什么我认为那是不大可能的。”

到目前为止,爱丽认为,自己就是规范严谨的化身。

“你们对于科学的怀疑精神感到不舒服,觉得不能接受。然而这种怀疑精神之所以得以存在、得以发展,是因为世界本身就是复杂的,微妙莫测,千变万化。任何一个人,他最初的想法不一定一开始就那么正确无误。还有,人们总是难免有自我哄骗、自我欺瞒的现象。科学家也是人,也就不能例外。社会上出现的所有各式各样令人憎恨的教义、宣传、蛊惑或者说教,总难免有一些科学家,这一次或者那一次,出来支持,也许支持这个、反对那个,也许支持那个、反对这个,也许还有可能是著名的科学家,大名鼎鼎的科学家,名声响亮的科学家。当然了,政治家或政客也存在同样的情况。当然,还有受人尊重的宗教领袖也跳不出这样的局面。比如说,奴役奴隶的制度,或者标榜纳粹主义的种族论。科学家会犯错误,神学家也会犯错误,任何一个人都会犯错误。作为人类,这就是人类本质的一部分。你们自己不是也经常说吗:‘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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