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论困扰话题的方式只是男女对话时诸般歧异中的一种,谈论困扰话题的结果总是反过来导致对话双方的困扰。另一项男女间的歧异发生在向他人咨询的态度上。在这项差异中,我们仍可察觉出男女在地位与人际关系两向度上,彼此态度互左的轨迹。
一对男女站在华盛顿民俗节庆活动的询问台旁,那位女士向男士建议:"你问啊!"男士则说:"我不想问。"
茜璧坐在车子前座,身旁的威利开着车子。他们已经绕了半个多小时了,为了要找一个威利确信就在附近的地方。茜璧心里满是牢骚,不是因为威利不晓得路,而是因为他坚持要靠自己找到地方,怎么也不肯停下来问个路。她通过自己的视见去评论威利的行为,于是她生气了:如果开车的人是她,那么当她知道自己迷路时,必定马上找个人来指点迷津。早这么做的话,他们现在应该是在朋友的客厅里舒舒服服地聊天,而不是绕啊绕地把时间都耗掉了。问路这件事对茜璧而言,并没有什么不愉快的,因此拒绝问路这样的行为,在她看来简直是愚人蛮汉的做法。但是在威利的世界里,不断地开车直到靠自己找到目的地,是一件合理的事情,因为对他而言,要求旁人援助会引起不舒服的感觉。这正是他极力去避免的,此外他还要证实自己是个能够不求别人的人。
为什么男人总是拒绝问路或者是询问其他讯息?为什么女人不拒绝呢?由于独立与亲密两者的矛盾关系,在咨询问题的过程中,便可有两种迥异的意义同时并存。男人的焦点在这一面,女人的焦点则在另一面。
当你向他人提供一项资讯时,资讯本身便是讯息意义所在。但事实上,你握有资讯,而对方则无,这一点便传达了优越的讯息。倘若人际关系是有阶级性的,那么掌握有较多资讯的人,在地位框架中就端坐上位,因为他的知识较渊博,也较有才干。从这个角度看来,自寻出路是构成独立性的一部分,而独立更是被男人视为自尊的前提。如果多花点时间在绕路上头能够换取自尊,那么这代价倒是挺值得的。
然而这些意义都是内隐的,它们实在难以言喻。当茜璧催问威利为什么不愿意问路时,他的回答事实上是相当表面化的。他说问路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对方未必知道怎么走,甚至可能指错方向。这套说辞在理论上倒也说得通。在某些国家,像墨西哥,就有一套标准的程序,教人们怎么编造路向以免拒绝他人的问话。无论如何,威利的解释令茜璧不悦,因为她觉得没有道理。虽然她也同意有些人可能会误导他人,但她相信几率不大,总不会每一回都碰上这种事吧!更何况即使碰上了,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糟。
两个人想法相左的真正原因在于,茜璧认为不知道就应该说不知道,因为说"我不知道"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但是威利却认为,说"我不知道"是个耻辱,所以人们应该尽力自己想办法。由于问题意义的内隐性,威利和茜璧永远也触不着事情的真相,他们所得到的只是一再的不满。不断地在问题表面打转是普遍的现象,因为我们通常只能看到表层的意义,真正的动机则潜藏在表象之下。
就某个层面而言,提供讯息、指引和援助有益于人,并且可强化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但就另一面来看,它是非对等的:提供讯息者被视为专家,在知识上拥有优越性;另外一位则被视为无知与卑下。因此,在讯息的授受之间,所传递的则是地位高下的讯息。
显而易见,在许多情况下,提供讯息者都是位阶较高的人。例如父母向小孩解释事情并回答问题,正如老师也将许多资讯传授给学生。人类学家别府春海(HarumiBefu)指出,由于洞悉资讯授受间这种地位的动态关系,在日本的餐宴中,为了促使最高地位的人能够主宰整个谈话的脉动,主人会期望大家向这位人物提出一些属于他权威领域的问题。
由于这种潜在的非对等关系,有些男人会拒绝从他人那儿获取资讯,尤其是从女人那儿。也因此,女人会特别小心地论述自己所知的讯息,尤其是面对男人的时候。举个例子,有位男士在和我讨论这种两性间的张力关系后,告诉我他的一个经验。他和她的太太开车到某处去,她知道那个地点而他却不知道。他勉强抑制了想要自己找路的冲动,征求太太的意见,问她要怎么走比较好。她告诉了他该怎么走,然后又加上一句:"那只是我的走法,或许还有更好的路也说不定。"她这番话目的在于平衡两个人之间的权力关系。而且万一他不接受她的提议的话,她也已预先为自己留了退路。换言之,她把自己的指引设定为"只是建议"而非"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