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我抬起了眉毛,“那我看起来像什么?”

“好像你刚从浴室出来,决定这么出去就可以见人了。别误会我的意思。你的服装很好,头发也还行,但是其他地方……给你。”她把手伸进钱包,“作为朋友,我借给你我的唇膏,还有睫毛膏,但是你必须发誓你没有传染性眼病。”

“我没有传染性眼病!”

“擦我的粉底吧。”

“算了。”

薇伊半玩笑半认真地撇起了嘴,“不用粉底你会感觉像没穿衣服一样!”

“听起来好像正是你想要的那种风格。”我说。

说实话,我对于要不要化妆心里也挺矛盾的。不是因为我真的有裸体的感觉,而是由于帕奇留给我的不要化妆的建议。为了让自己感觉好点,我告诉自己这并不会危及我的自尊。有人给了我一个建议,而我的思想足够开明,于是想尝试一下。我不想承认的是,我特意挑了一个确定不会遇见帕奇的晚上来测试效果。

半个小时以后,薇伊把车开到了德尔菲海港的大门口。周末开业引来了大量的车流,我们被迫把车停到停车场的最远端。紧靠海边的德尔菲可不是以这里暖和的天气而出名的。地面刮起了一阵风,卷起爆米花袋子和糖纸在我们脚踝周围打转。我们朝售票处走去。树叶早就落光了,光秃秃的树枝仿佛一截截的手指悬在我们头上。德尔菲海港整个夏天都人潮汹涌,有游乐场、假面舞会、算命摊、流浪艺人和畸形秀。我永远都不能确定那些畸形的人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一种假象。

“一张大人票,谢谢。”我对卖票的女人说。她接过钱,从窗口下面递出来一只手环。接着她笑了,露出白色塑料做的吸血鬼牙套,上面沾着红色唇膏的污迹。

“玩得尽兴。”她没情没地说,“别忘了试试我们新改造的过山车。”她拍了拍她那边的玻璃,指向一堆公园地图和传单。

走过旋转门时,我两样各抓了一张。传单上写着:

德尔菲游乐场

最新焦点!

大天使过山车

全新改造和起用!

从一百英尺的高度

堕落人间。

薇伊越过我的肩头看着,手指甲威胁着要掐进我的胳膊里。“我们一定得玩!”她高声叫道。

“最后再说。”我答应着,希望等我们玩过其他的游戏之后,她会忘掉这一个。我已经很多年都不恐高了,或许是因为我一直图省事,尽量避免去高的地方。但我不能确定我已经准备好来看看我的恐惧是否随时间而消退了。

玩过摩天轮、碰碰车、飞毯和其他几个游戏之后,我和薇伊决定该找找艾略特和朱尔斯了。

“唔。”薇伊朝环绕游乐场的通道两边看了看。我们都陷入了沉默。

“拱廊。”我终于开口道。

“好主意。”

我们刚刚穿过通往拱廊的门,我就看见了他。不是艾略特,也不是朱尔斯。

是帕奇。

他从游戏机前抬起了头。戴着我在体育课上看见的同一顶棒球帽,遮住了大半个脸,但是我敢肯定我看见了一抹微笑。第一眼望去还挺友善,可是当我想起他是如何进入我的意识时,我就冷到了骨头里。

幸好薇伊没看见他。我推着她挤过人群,把帕奇留在了视线之外。我最不希望出现的情况就是她建议我们过去跟他打个招呼。

“他们在那儿!”薇伊说着,举起胳膊挥舞着,“朱尔斯!艾略特!在这里!”

“晚上好,女士们。”艾略特说着从人群中挤了过来,“能给两位来杯可乐吗?”朱尔斯紧随其后,像一块放了三天的肉卷一样没精打采。

“好啊。”薇伊直盯着朱尔斯说,“我要健怡可乐。”

朱尔斯低声道歉,说要去卫生间,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五分钟过后,艾略特端着可乐回来了。把可乐分给我们以后,他搓着两手,环顾场内。“咱们从哪儿开始玩?”

“朱尔斯怎么办?”薇伊问。

“他会找到我们的。”

“桌上曲棍球。”我马上说。桌上曲棍球在拱廊的另一边。离帕奇越远越好。我对自己说他的出现只是个巧合,但是直觉告诉我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噢,看!”薇伊打断了我。“桌上足球!”她说着已经穿过人群朝一张空桌子走去。“朱尔斯和我对你们两个。输的一方买比萨饼吃。”

“很公平。”艾略特说。

要不是距离帕奇打游戏的地方太近的话,桌上足球也不错。我告诉自己别去理他。如果我背对着他的话,几乎注意不到他在那里。或许薇伊也不会注意到他。

“嗨,诺拉,那不是帕奇吗?”薇伊说。

“嗯?”我故作不知。

她指过去。“在那边。那是他,对不对?”

“没准。我跟艾略特是白队吗?”

“帕奇是诺拉的生物课同桌。”薇伊对艾略特解释道。她偷偷冲我挤挤眼,当艾略特看她时又换上一副无辜的表情。我轻微但坚决地冲她摇了摇头,意思是说——住嘴。

“他不停朝这边看。”薇伊小声说。她在桌子上俯身过来,试图让她跟我的对话显得颇为私密,可是她的话音大得足以让艾略特听得见。“他一定会想你跟他在这里干什么。”她朝艾略特点了下头。

我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用头撞墙的画面。

“帕奇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不想只是做诺拉的生物课同桌。”薇伊接着说,“当然谁也没法怪他。”

“是吗?”艾略特看我的表情在说他并不感到惊讶。他一直都有所怀疑。我注意到他朝我靠近了一步。

薇伊冲我绽开一个胜利的微笑,意思是“以后再谢我”。

“不是那样的。”我纠正着,“是——”

“比那更糟。”薇伊说,“诺拉怀疑他在跟踪她。警方差点就介入了。”

“还玩不玩?”我大声说着,把球扔到了桌子中间。可没人注意。

“你想让我跟他谈谈吗?”艾略特问我,“我会解释说我们不想惹麻烦。我会告诉他你是跟我来的,要是他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跟我谈。”

我可不希望我们的谈话朝这个方向发展。绝不。“朱尔斯怎么回事?”我说,“他走了好一会儿了。”

“是啊,他是不是掉进茅坑了。”薇伊说。

“我去跟帕奇谈谈。”艾略特说。

我虽然感激艾略特的关心,却不喜欢他去跟帕奇当面交锋的主意。帕奇是个迹——难以捉摸,令人恐惧,没人知道他的底细。谁知道他拥有什么能力?艾略特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我可不想让他跟帕奇对峙。

“我不怕他。”艾略特似乎在反驳我的想法。

显然在这一点上,我跟他持不同看法。

“馊主意。”我说。

“好主意。”薇伊说,“否则的话,帕奇很可能变得……狂暴。还记得上一次吗?”

上一次?!我用口型对她说。

真不明白薇伊干嘛要这么做,除非她有把所有事情都尽量搞得戏剧化的癖好,而且她眼里的戏剧性在我看来就是病态的丢人现眼。

“我无意冒犯你,但是这个家伙听上去有点讨厌。”艾略特说,“给我两分钟时间。”他抬脚要走。

“不要!”我拽住他的袖子。“他,呃,可能又会狂暴起来。交给我吧。”我愤愤地瞟了薇伊一眼。

“你确定吗?”艾略特说,“我很乐意效力。”

“最好还是我来吧。”

我在牛仔裤上擦了擦手掌,深吸一口气之后,开始缩短我跟帕奇之间的距离,其实也就隔着几台游戏机。我不知道走到他旁边时该说点什么。但愿只是简单地打个招呼,然后我就能回去向艾略特和薇伊保证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帕奇还是平时的打扮:黑色T恤,黑色仔裤,一条细细的银链在他黝黑的胸前闪耀。他挽起了衣袖,我能看见他按键时胳膊上的肌肉在收缩。他又高又瘦,而且很结实。如果他的衣服下面藏着几道街头打架或者其他鲁莽之举留下的伤疤的话,我一点都不会惊讶。当然这并不是说我想看看他的衣服里面。

走到帕奇的游戏机旁边,我拍了一下机身,以引起他的主意。我用尽可能平静的口吻说:“派克曼?还是无敌金刚?”其实,屏幕上的画面相当的暴力和军事化。

他的脸上缓缓绽开了微笑,“是棒球。或许你能站到我身后,给我指点一下?”

燃烧弹在屏幕上炸开,几具躯体尖叫着滑过空中。显然不是棒球。

“他叫什么名字?”帕奇朝桌上足球那边微微点了下头。

“艾略特。听着,我长话短说。他们还等着呢。”

“我以前见过他吗?”

“他是新来的。刚转学过来。”

“上学第一个星期就交上了朋友。幸运的家伙。”他瞟了我一眼,“很可能有不为我们所知的阴暗和危险一面。”

“似乎是我的专长。”

我等他明白我话里的意思,可他却说:“想比一场吗?”他朝拱廊后面歪了歪头。穿过人群我只能看见几张台球桌。

“诺拉!”薇伊喊道,“快过来。艾略特快要攻破我的大门了!”

“不行。”我对帕奇说。

“要是我赢了,”他好像根本就没有被拒绝的意思,“你去告诉艾略特说你有事。跟他说你今晚没空。”

我再也受不了了,他也太蛮横无礼了。我说:“那要是我赢了呢?”

他从上到下打量着我,“我想没必要操那份心。”

我忍不住一拳打在他胳膊上。

“当心点。”他小声说,“他们可能以为我们是在调情。”

我恨不得踢自己一脚,因为我们就是在调情。但那不是我的过错——都怪帕奇。一跟他有密切的接触,我就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复杂欲望。一个我想要尖叫着从他身边跑开,大喊:“着火了!”而另一个更为莽撞的我却想要看看,在我引火烧身之前,究竟能跟他走得有多近。

“比一场台球。”他怂恿道。

“我是跟别人一起来的。”

“往台球桌那边走就是了。我来处理这事。”

我双手抱在胸前,希望自己做出一副严厉又有点恼火的样子,但是同时,我又不得不咬住嘴唇,以免露出一些略为赞成的反应。“你要干什么?跟艾略特打架吗?”

“如果有必要的话。”

我几乎能肯定他是在开玩笑。差不多吧。

“刚开了一张台球桌。你去占上。”我……你竟敢。

我僵住了。“你怎么做到的?”

看到他没有马上否认,我感到一阵恐慌。是真的。他完全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的手心冒出汗来。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又问了一遍。

他狡黠地冲我笑了笑,“做什么?”

“别,”我警告道,“别装作你什么都没干。”

他把肩膀靠在游戏机上,低头看着我,“告诉我我应该干什么。”

“我的……意识。”

“你的意识怎么了?”

“住手,帕奇。”

他夸张地四下看了看,“你不会是说——对你的大脑讲话吧?你知道这听起来有多么疯狂,对吗?”

我咽了口唾沫,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你吓坏我了,而且我不能确定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能改变你的意念。”

“诺拉!”薇伊的叫声压倒了喧闹的人声和机器的嘟嘟声。

“到大天使那儿找我。”帕奇说。

我后退了一步。“不。”我冲动地说。

帕奇绕到我身后,一股寒意穿透了我的脊梁。“我会等你的。”他在我耳边说,随即消失在拱廊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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