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好极了。照这个速度下去,我肯定完蛋了。

我两眼直视前方,却听见他的钢笔沙沙作响。他在写东西,而我想知道他都写了些什么。刚刚同桌十分钟,他没有资格对我做任何的猜测。我瞟了一眼,看到他面前的那张纸上有几行字迹,而且正在逐渐扩大。

“你在写什么?”我问他。

“她还会说英语。”他边说边潦草地写下来,每个笔画都既顺滑又懒散。

我大着胆子凑近他,想看看他都写了些什么,但是他把纸折起来,不让我看。

“你写了些什么?”我逼问道。

他伸手把我没有动的那张纸拽到了面前,揉成一团。我还没来得及反对,他就朝教练桌旁的垃圾桶扔了过去。正中目标。

我盯着垃圾桶看了一会儿,既不敢相信,又怒火中烧。然后我打开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你叫什么名字?”我拿起了铅笔。

我一抬眼,正巧看见另一个坏坏的笑,似乎是在怂恿我打听他的一切。

“你的名字?”我重复道,但愿我颤抖的声音只是自己的幻觉。

“叫我帕奇吧。不开玩笑。叫我帕奇。”

他说话的时候冲我挤了挤眼,我百分之百肯定他在拿我开涮。

“你闲的时候都干点什么啊?”我问道。

“我没有空闲的时候。”

“我估计这次作业是要算成绩的,所以帮我个忙,好吗?”

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在脑后。“什么忙呢?”他咧嘴笑道。

我确定他在含沙射影,所以努力想找个办法换换话题。

“空闲的时候,”他边说边做思考状,“我拍照片。”

我把“摄影”两字印在了纸上。

“我还没说完。我正在策划拍一个系列,是一位E杂志的专栏撰稿人,她对食用有机食品坚信不疑,私下里写诗,而且她一想到自己不得不在斯坦福、耶鲁和……那个开头字母是H的大学叫什么来着——中间做选择就激动不已。”

我盯着他,为他完全正确的叙述所震惊。我知道他不是瞎猜的。他知道。而我现在就想搞明白他是怎么知道的。

“可是你最终哪一家都上不了。”

“我上不了?”我未加思索就脱口而出。

他弯起手指勾住我的座椅,把我拉近他身边。我不确定自己是应该转身跑开,表现出害怕的意思,还是应该一动不动,装作很无聊的样子,于是我选择了后者。

他说:“即使你在这三所学校里都能出类拔萃,你也会为他们老套的成就感而鄙视他们。仓促地做判断是你的第三大缺点。”

“那第二大缺点呢?”我忍住气说。这家伙是谁?这难道只是一种让人心烦的玩笑吗?

“你不懂得如何信任别人。我收回这句。你信任的——都是错误的人。”

“那第一个呢?”

“你对生活抓得太紧。”

“这是什么意思?”

“你害怕自己无法控制的东西。”

我后脖子上的毛发直立起来,房间里的温度似乎降到了冰点。通常我会径直走到教练的桌前要求重排座位,但是我不想让帕奇以为他能威胁或恐吓我。我感到自己迫切地需要保护自己,立马决定绝不能在他之前退让。

“你有裸睡的习惯吗?”他问道。

我的嘴巴差点没合上,不过我忍住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去看过精神病医生吗?”

“没有。”我撒谎道。事实上,我正在接受校内心理专家亨德里克森博士的心理辅导。那不是我自愿的,也不是我愿意提起的事。

“干过什么违法的事吗?”

“没有。”偶尔超速应该不算吧。跟他没关系。“你为什么不问我点正常的东西?比如说——我最喜欢的音乐风格?”

“我不打算问我能猜得到的问题。”

“你又不知道我听什么样的音乐。”

“巴洛克风格。对你来说,音乐意味着秩序和控制。我敢打赌你会拉……大提琴?”他仿佛是从虚无之中猜中了答案。

“错了。”又一个谎言。不过这一次让我浑身一颤。他究竟是谁?如果他知道我会拉大提琴,那他还知道些什么?

“这是什么?”帕奇拿笔点了点我的手腕内侧。我本能地缩回了手。

“是块胎记。”

“看起来像个伤疤。你自杀过,诺拉?”他的目光与我的相遇,我能感觉到他的笑意。“父母结婚了还是离异?”

“我跟妈妈一起住。”

“爸爸去哪儿了?”

“我爸爸去年死了。”

“怎么死的?”

我畏缩了一下。“他是被——谋杀的。这属于私人问题,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一阵沉默之后,帕奇目光里的锐利似乎柔和了一些。“那一定很痛苦。”听起来他好像是真心的。

下课铃响起,帕奇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等一下。”我叫着,他没有转身。“对不起——”他走出了大门。“帕奇!我对你还一无所知哪。”

他转过身,朝我走过来。抓起我的手,趁我还没回过神来,在我的手心里匆匆写了几笔。

我低头看着手掌上七位红色的数字,攥起了拳头。我要告诉他今天晚上他的电话决不会响起。我要告诉他都怪他只顾问我,结果占用了所有的时间。我有好多的想法,但事实是,我只是站在那里,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最后,我说道:“我今晚很忙。”

“我也是。”他轻声一笑,转身消失了。

我呆立在原地,琢磨着刚才的事。他是不是故意霸占所有的时间来盘问我?那样我就会过不了关?他是不是以为一个灿烂的笑容就能弥补他的过错?是的,我想。对,他就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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