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历久不变的社会,停滞不进的文化;
二、几乎没有宗教的人生。
现在即以此为第五及第六特征,稍说明于次。
先说关于宗教一点。中国文化内宗教之缺乏,中国人之远于宗教,自来为许多学者所同看到的。从十七八世纪,中国思想和其社会情状渐传到西洋时起,一般印象就是如此。直至最近,英国罗素(B. Russell)论中国传统文化有三特点,[1]还是说中国“以孔子伦理为准则而无宗教”,为其中之一。固然亦有人说中国是多宗教的;[2]这看似相反,其实正好相发明。因为中国文化是统一的,今既说其宗教多而不一,不是证
[1]罗素在其所著《中国之问题》一书中,论中国传统文化特点有三:(一)文字以符号构成,不用字母拼音;(二)以孔子伦理为准则而无宗教;(三)治国者为由考试而起之士人,非世袭之贵族。
[2]参看王治心编《中国宗教思想史大纲》,中华书局出版。明它并不统一于一宗教了吗?不是证明宗教在那里面恰不居重要了吗?且宗教信仰贵乎专一,同一社会而不是同一宗教,最易引起冲突;但像欧洲以及世界各处历史上为宗教争端而演之无数惨剧与长期战祸,在中国独极少见。这里宗教虽多而能相安,甚至相安于一家之中,于一人之身。那么,其宗教意味不是亦就太稀薄了吗?
自西洋文化之东来,国人欲以西洋军备代替过中国军备,欲以西洋政治代替过中国政治,欲以西洋经济代替过中国经济,欲以西洋教育代替过中国教育……种种运动曾盛起而未有已;独少欲以西洋宗教代替中国宗教的盛大运动。此正为中国人缺乏宗教兴味,且以宗教在西洋亦已过时之故。然由此不发生比较讨论,而中国无宗教之可异,乃不为人所腾说,则是一件可惜的事。关于此问题,第六章将予讨论,这里更不多及。
次言中国文化停滞不进,社会历久鲜变一点。这涵括两问题在内:一是后两千年的中国,竟然不见进步之可怪;再一是从社会史上讲,竟难判断它是什么社会之可怪。因为讲社会史者都看人类社会自古迄今一步进一步,大致可分为几阶段;独中国那两千多年,却难于判它为某阶段。两问题自有分别,事情却是一件事情。兹分别举例以明之。
例如冯友兰氏述《中国哲学史》,上起周秦下至清末,只划分为两大阶段。自孔子到淮南王为“子学时代”,历史时间不过四百余年,自董仲舒到康有为为“经学时代”,历史时间长及二千余年。即中国只有上古哲学及中古哲学,而没有近古哲学,因为近古时期所产生的哲学,和中古的还是没大分别;尽管二千多年之长,亦只可作一段算。西洋便不然。近古哲学中古哲学不惟产生时代不同,精神面目亦异。这是中国没有的。冯氏并申论:中国直至最近,无论任何方面皆尚在中古时代。中国在许多方面不及西洋,盖中国历史缺一近古时代,哲学方面特其一端而已。[1]此即前一问题之提出。所谓中国历史缺一近古时代,是说历史时间入了近古,而中国文化各方面却还是中古那样子,没有走得出来,进一新阶段。这种停滞不进,远从西汉直至清末,首尾有二千年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