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公章(6)

他们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那块坪地上。坪地上有些风,她并不觉得冷,但詹少银怕她冷,说坪地上风大,我们找个地方避避风吧。于是她就跟他往草堆那儿走,靠在草堆上避风。草堆上大下小,月光照下来,阴影就像帽檐一样罩着他们。干草的气息很好闻,夹杂着一股土香。他们的身子在草堆上弄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詹少银忽然问李玖妍,你说今晚上会不会打霜?李玖妍不吭声。詹少银说我真希望打霜,明天一早,满地白霜,我就踩着霜走了。他这么抒了情,便将手从裤袋里抽出来,抓住李玖妍的手腕,把她的手也从口袋里拉了出来。他又捏住了她的手。他说我看看你的手冷不冷。李玖妍心里又是咚咚地一阵乱跳,她又要抽回自己的手,但詹少银坚持说她的手冷,坚持要捏她的手,她就抽不出来了,就乖乖地让他捏住了。他捏了一只又捏另一只。他把她捏得心烦意乱。她说你放手。他不肯放。两个人你一拉我一扯,身子好几次碰在一起,每一次碰在一起,李玖妍都禁不住要颤栗一下,詹少银也要颤栗一下。詹少银的手都在颤栗了。他突然松开她的手,将她抱住了,紧跟着就吻了她。李玖妍不止是震颤了,而是发抖,她反弓着背,一阵一阵地抖。她的呼吸都困难了,像喘,而且喘得很凶。她喘吁吁地说,放、放手。詹少银不吭声。她又说放手呀。詹少银也在喘,可他还是不吭声,只是把她抱得更紧,抱得她站不住了。她不说放手了,她忽然说我怕,我我我我我怕。詹少银说不不不不怕。她又说我我找我真真真的怕。他还是那样说,不不不不怕。他们旁边就是那个豁口,他们就陷进那个暄软的豁口里去了。豁口里没有月光,月光离他们很远。月光像水一样漫在他们脚尖上,漫在豁口前面的大草堆上。坪地下边那些矮矮的黑黑的房屋都被大草堆遮住了。地上也散着干草,很厚,很酥软。她仰躺在干草上,他压在她身上。他们喘出来的气越来越烫人,跟火一样。她说我我我我怕。他说不不不不怕。他就这样一路“不怕”下去,她拦都拦不住。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的力气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我没有见过这份材料,关于这份材料的内容我是听黄花萍说的。其实这件事在金竹有各种各样的说法,添油加醋也是在所难免,大家传来传去,连季节都变了,冬天变成了夏天,还说他们不止这一次,他们早就干了,惟一没变的就是地点。在所有的版本里,地点都是堆在坪地上的某一个干草堆。

那年我到沙口村时,因为路不好走,便没去那块坪地,所以也不知道那里是否还有干草堆,但大致的情形我能想得出来。我和小鸡公曾经策划过一套反映当年知青生活的丛书,书中类似的情节经常出现,而且差不多都在干草堆里。可见干草堆成了一个俗套。他们为什么都要躲在干草堆里呢?当然,干草堆是个好地方,又软又暄,还有一股很好闻的气息,可是除了干草堆--或者麦秸垛--他们就真的没别的去处了吗?

然而乔冬桂却对干草堆很感兴趣,她不知道干草堆会在日后成为俗套,她认为干草堆很浪漫。李玖妍誊抄后的材料她又看了一遍,看到了干草堆,她还是忍不住微微一笑,评点说:你这里还是搞得很浪漫的呢。她把初稿放进李玖妍的档案袋里,把誊清稿放进一只大信封,本着认真负责的精神,她要把那份誊清稿寄给詹少银所在的部队,同时附上一份调查函,要求部队找詹少银同志核实一下,他是不是在入伍前的头天晚上,与这个叫李玖妍的女知青在干草堆里发生过性关系?同时,她还就李玖妍本人和她的家庭情况,向部队同志作了一个简单介绍。她的原则还是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能只听一面之词,所以她要听听詹少银同志是怎么说的。她这样做当然是无可厚非的,她既要对李玖妍负责,更要对正在服役的詹少银同志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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