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瘌痢又把李玖妍找来,交给她一个任务,要她跟他一起去清点死蛾子,最后由她拿出一个统计数字来。他说:“这是工作组对你的信任,你要振作起来,对得起工作组。”
于是每天早晨六点半或七点钟左右,阎瘌痢就带着李玖妍在田野上清点死蛾子。他们蹲在土墩子旁边,土墩子高约尺余,再加上一个大木盆,四周又是密不透风的正在孕穗的青禾,别人只能隐约地看见他们,可是谁都看不清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只有几个在田塍上放牛的老头看见他们怎么数死蛾子。另外就是一些细伢子,他们喜欢看死蛾子。老头和细伢子都说他们肩挨着肩,草帽碰着草帽,一个记数,一个数死蛾子。
记数的是李玖妍,拿着一个本子和一支笔;数死蛾子的阎瘌痢,手里拿根小棍子,拨出一小堆死蛾子,一五一十地数着。数了这一小堆,再估计大木盆里的死蛾子有多少个这样的小堆,再把散落在大木盆周围的死蛾子也估一估,这样数了十个左右的大木盆,就大致得出了每一盏柴油灯灭蛾的平均数。经过一个星期左右的清点统计,他们得到的数字非常喜人:每灯每夜的灭蛾数是约五千七百只。人们不好当面对他们这么数蛾子说三道四,就对这个数字表示怀疑,说那是蛾子,不是蚂蚁,盆子里就是满了,怕也装不了这么多吧?阎瘌痢说扯淡!懂不懂科学?科学是什么?科学就是算出来的,听说过用算盘算原子弹吗?不懂科学就别放瞎屁!
就徐小林的发明本身而言,因为利用了蛾子的趋光性,勉强跟科学沾边。但就其所耗柴油和人力而言,却很不科学。灯管太粗,灯芯头太大,加一次油只能烧半夜,下半夜必须加油。山里的夜风也捉摸不定,一口风扑过来,就把灯吹灭了。尤其是部分社员群众觉悟不高,不懂科学种田的重要性,你眨一下眼睛,他就把柴油偷回去点灯照明。如果是麻雀,你可以扎一个草人竖在那里吓吓它,但群众不是麻雀,你插在田里的“严防坏分子偷油”的牌子根本不起作用。真正戴了帽子的坏分子不敢偷油,敢偷油的都是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所以要防偷油只有一个办法:大家轮流值夜。值夜是两人一组,上半夜五个组,下半夜五个组,分别守在村庄的东南西北和山背坡田上。除了防偷油,值夜的还要负责点灯和加油,如果夜风把灯吹灭了,也是值夜的事。最初阎瘌痢和小队长黄跃春都没有考虑妇女,但沙口村人少,男劳力连老带少都算上也不足五十人,按一个晚上十组二十人算,也不够轮三个夜晚。没办法,只好把没奶细伢子的妇女也算上。所谓没奶细伢子的妇女,自然包括李玖妍和黄花萍这样的大姑娘。可是一把妇女算上来,麻烦也就来了,两个妇女一组吧,她们说我们害怕;一男带一女吧,她们说那我们更害怕;两口子一组呢,又正合适偷油。排来排去把阎瘌痢排烦了,他三下五除二,快刀斩乱麻,让党员干部和武装基干一人带一个。妇女们七嘴八舌,说他们又不是吃斋的,他们更厉害呢。阎瘌痢眼一瞪,说:“谁敢吃荤你告诉我,看我不阉了他!”妇女们嘻嘻哈哈地说:“他荤都吃了你阉他有什么用?吃亏的还是我们。”阎瘌痢说:“成心捣乱是不是?不相信工作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