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塔基州的二月,依然清冷,尤其是此时,暮色将近,就更加彻骨。
P镇的一户人家,虽说客厅装修的典雅宁静,可此时却颇有几分不宁静的氛围。
两个绅士分宾主头顶头对坐,边喝着小酒边不时地嘀咕,没有仆人在旁边侍应,显然,他们在商量很重要的事情。
努力装扮成绅士的客人,其实一点都不“绅士”。这个身材矮小、相貌稀松的人,满脸的小人得志,怎么看都是一个机关算尽往上爬的混混。不过他穿得倒是很合逻辑——很土的杂色背心,配一条扎眼的黄点蓝底围巾,领带艳丽夺目,粗壮的手指上套满了戒指,一串形状奇特、色彩艳丽的图章缀在沉沉的表链上,从里到外都透出一副暴发户的高调姿态。
然而,这个貌似尊贵的客人,满口的粗话却和他的装扮有些格格不入。说到兴头上,他总是故意把表链弄得叮当乱响,在彰显手表的同时,全身上下布满了志在必得的神态。相反,主人亚瑟·谢尔比先生,倒是个货真价实的绅士。这样的两个人,会探讨什么呢?
“这事儿啊,就这么办吧?”谢尔比先生坚定而舒缓地说。
“老谢,你这样的条件,让我很难办啊。”哈利一面回答,一面不屑地举起酒杯,目光转向客厅的灯,一副根本就不把主人放在眼里的表情。
“嘿,哈利,汤姆可不是普通的奴隶,不管把他摆在哪儿,他都值这个价。一直以来,他把我的农场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且做事稳重,为人又诚实……”
“诚实?汤姆是黑人式的诚实吧?”哈利不客气地倒着白兰地,眼都不抬地叽问着。
“汤姆的诚实那可是童叟无欺。他踏实稳重,头脑也灵活,而且在四年前的一次野营布道会上,他还宣誓入教,在我看来,他对上帝的虔诚没有人能够否定。从那以后,我把这里的一切——钱、房子、牲畜都交给他打理。这么说吧,不管做什么事儿,他都是行家里手……”
“可是,有几个人会相信黑奴对上帝的虔诚呢,谢尔比先生?”哈利肆无忌惮地挥手打断谢尔比,“不过我倒是真遇到过一个,这个黑鬼祷告的时候,挺像在布道会上呢。就因为卖主急于出手,我才捡了个大便宜,从他身上我净赚600美元!当然了,也就偶尔碰到这么一个笃信上帝的黑奴能赚点。不过,不是所有的黑鬼教徒都真诚信教的,你拿个冒牌货给我,我怎么能有利润呢?”
“和其他教徒一样,汤姆对上帝的虔诚我能感受到。”谢尔比先生淡定地面对指手画脚的哈利,讲着关于汤姆的故事,“去年秋天,我在辛辛那提有笔五500美元的巨款,我就是派他独自一人去的。我知道他会准时回来,他果真准时返回。所以,哈利,你必须明白,不是没有办法,我是不会舍得汤姆的。如果你还心存善良,就应该让他抵掉我的所有债务。”
“做生意嘛,我还是有起码的良心的,”哈利貌似不苟言笑。接着又故作无可奈何状,边倒着酒边叹了口气,“为朋友,我能两肋插刀。但你也知道,现在的生意不好做啊!”
压抑的沉默,令人难以承受。
谢尔比先生突然提高了声音:“哈利,到底怎样你才能答应成交?”
“再添一个男孩或女孩,怎么样?”哈利露出底牌。
“哼,我拿不出什么了。要不是情势所逼,别说是汤姆,就是任何一个奴隶,我都不会卖掉。”
正在这时,一个大概四五岁的男孩推开门走了进来。那乌黑丝绒般的卷发在红黄格衬衫的衬托下,鲜亮无比,圆润的脸,浅浅的酒窝,浓长的睫毛忽闪着,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好奇地解读着屋里的情况。
孩子,天生就是僵局的化解者。
“嗨,吉姆克罗”谢尔比先生吹个口哨,扔给孩子一把葡萄干,“来吃吧!”
孩子蹦蹦跳跳捡着葡萄干,惹得主人大笑起来:“哈哈,过来,吉姆。”
吉姆走了过来,谢尔比先生拍拍他的卷发:“来,给这位先生展示一下你的才艺。”
孩子一点都不怯生,欢快地唱起一首在黑人中很流行的歌曲,曲风热烈,嗓音清脆,更有意思的是,他手脚并用地扭动小身体,动作和旋律竟是那样地合拍,可爱至极。
“真棒!”哈利随手扔给孩子几瓣桔子。
“吉姆,学学库乔大叔的走路姿势。”谢尔比先生把他的拐杖递给孩子,开心地说道。
突然,刚才还很灵活舞蹈的孩子,马上一幅患风湿病残疾的样子:弯腰拄着拐杖,步履维艰地挪啊挪,原本稚气的小脸皱纹密布,尽显愁容,还不时地咳两声,一副老态龙钟。
大人被逗得大笑起来,气氛刹那间轻松了很多。
“我看就这样吧,”哈利突然收住了笑容,“再加上这个小机灵鬼,你的债就算清了。怎么样,公平吧?”
话音未落,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位二十五岁上下的妙龄女子走了进来,一看就知道是二代混血。显然,她是刚刚那孩子的妈妈。同样的黑眼睛,同样的长睫毛,同样如绸缎般波浪起伏的卷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