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怔怔地站着,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自己是谁。以前也有人能坚持到这里,却在走出风雪后,神志全失。因为盘古大帝在这一阵中,用天地至寒比拟冰冷残酷的人生,拷问的是一个人活着的意义:你闯过了金甲神的死阵,证明你有足够的能力拿到你想要的一切,可不管你是为名、为利、为权、为情、为义,你的执念能温暖你冰冷的人生吗?能让你面对世间的一切寒冷,支撑着你走过人生的暴风雪吗?
一会儿后,蚩尤突然挣开了浑身冰雪,伸着双臂,对着太阳大吼:“阿珩!是阿珩!我要找到阿珩!”
他知道阵法外已经雷电交击,阿珩危在旦夕,不敢迟疑,立即进入第三象——幻镜。
天上晴空万里,山野郁郁葱葱,不知名的野花开满山坡,四野祥和美丽。
蚩尤跌跌撞撞地向前跑着,阿珩,等我,我马上就到了!这一次我绝不会让你失望!
跑着跑着,蚩尤突然看到山花烂漫中,少昊一身白衣,迎风而立,仪容俊美,丰神清朗,对蚩尤含笑道:“你来晚了一步,我已经救了阿珩。”
“阿珩在哪里?”
阿珩姗姗而来,握住少昊的手,依偎在少昊身畔,双眸只是深情地看着少昊。
少昊带着阿珩跃上玄鸟,对蚩尤道:“你赶紧出阵吧,我和阿珩回高辛了。”
“阿珩,阿珩!”
无论他怎么叫,阿珩都只是笑偎在少昊怀中。
蚩尤失魂落魄地走着,逍遥飞落到他身旁,眼中满是悲悯。愤怒激荡在蚩尤的心间,他到底哪里不如少昊?为什么阿珩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少昊背弃他?为什么阿珩不肯原谅他,却轻易地忘记了少昊为了半个河图洛书就舍弃了她?难道就是因为少昊出身尊贵,会是一国之王?
那好!我就让阿珩看看我和少昊究竟谁是一国之王。
蚩尤带着逍遥回到神农,剑之所指,千军同发,铁骑过处,血流万里,一座又一座城池被他攻下,轩辕国灭,高辛国亡,整个天下都臣服在他的脚下,他手下的将军们热血沸腾地欢呼。可是,当跪在他脚下的人越来越多,当所有人看他的目光越来越敬畏,他没有感受到一丝快乐,万人敬畏的簇拥欢呼竟然只是让他怀念草凹岭上榆罔偷来的一壶酒。
他提着酒去找榆罔,榆罔冷冷地看着他,“你是来赐死我的吗?听说那些将军们又在逼劝你废掉没用的我、自立为帝。”
“不,我只是来找你喝酒。”
榆罔转过了身子,留给他一个清高孤绝的背影,“你心里的血腥味太重,熏得我恶心!”
蚩尤默默退出大殿,仰头把酒灌下,却再喝不出以前的好滋味。那段草凹岭上,他四肢着地、野兽一般敌意地瞪着榆罔,榆罔却傻笑着,用酒来讨好他、接近他的日子再也找寻不到。
大军包围了高辛都城,城中只剩下高辛王族,这是最后一场战役了。
阿珩星夜而来,向蚩尤倾吐深情,他满心欢喜,两人彻夜欢爱。
可第二日,他的军队中了埋伏,无数兄弟被杀,他最好的兄弟风伯满身是血,死在他面前,魑魅魍魉指着阿珩,对他大叫:“是她,是她出卖了我们!是她害死了风伯!”
远处,少昊带着千军万马而来,温柔地声声唤:“阿珩。”
蚩尤冷意浸骨,盯着阿珩,“是你做的吗?是你告诉少昊埋伏我们吗?”
阿珩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坐着。
魑魅魍魉罗列着阿珩的如山罪证,士兵们鲜血披面,高举刀戈,群情激昂,喧哗着要杀了阿珩。
蚩尤看看脚边的风伯,再看看身旁的阿珩,心如炭焚冰浸,五内俱痛。
阿珩不求饶,不辩解,只是微微仰头,默默地看着他。
蚩尤忽而想起了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事情,桃花烂漫,阿珩一手提着绣鞋,一手提着罗裙,在山涧的溪水上跳跃,追着落花戏耍,一片又一片的桃花在他眼前轻盈地坠落;也想起了阿珩坠下虞渊前,对他字字泣血地说:“如果今日,你我易地而处,我会信你!”他的心竟然慢慢安稳了,一切的焦躁、猜忌,甚至痛苦、孤单都消失不见。原来世间的很多痛苦来自自己的心,心若安稳,处处都是乐土。
蚩尤对魑魅魍魉斩钉截铁地说:“她是我的阿珩,我信她!你们要杀她,就从我尸体上踏过!”
一语既出,阿珩、风伯、魑魅魍魉都消失了。
没有少昊,没有战场,没有鲜血,没有尸体,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