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资格验证(9)

当时不知道丰哥对知识分子咋那么大仇恨,人家不就多念两天书么,至于嫉妒成那样?冲这劲头,要赶“文革”那会儿,舒和不叫他活活掐死才怪。

舒和后来和我们说,他很爱自己的老婆和六岁的女儿,他说他和老婆是大学同学,他老婆很漂亮,是公认的校花,当时很多实力派情敌和他竞争,他很精明,观察到老婆爱吃橘子,就经常让她发现自己的桌斗里多出几个神秘的橘子,在给了她足够的困惑和感动后,又适时地让她捉住,一个温柔的阴谋与爱情的缘分于是开始……

“越是高傲的女人,越抵挡不住小恩小惠的诱惑,男人的感情投资,实际成本往往不需要很多,男人的智慧是最重要的。”舒和总结说。

舒和只能在回忆里捕捞一些散碎的欢乐。一回到现实中,他就开始对自己巧取来的爱情没有信心了,他说他一进来,那些觊觎已久的情敌肯定会打着关怀的幌子,抄他后路。

“我不死心啊,”舒和说:“我努力创造的财富,都有可能让那些当年的手下败将来一个不劳而获、财色兼收啊,我这一路拼命下来,图什么呢?只落个为人做嫁衣!”

所以舒和坚决要撞出去,坚决要把精神病伪装到底,只要检察院的一提他,他就马上通电似的来劲儿了,眼也直了,嘴唇也耷拉了,要不就模仿新《笑傲江湖》的片尾曲,长长地“咦——呀!”一声,云步亮相,跨出牢门,或开唱流行歌曲,或“手持钢鞭我将你打”,惹得号筒里一阵小骚乱。

他第一次“咦——呀!”的时候,把在门口张望的丰哥给吓了一跳,笑着骂他还真“神经”。负责提押犯儿的管教只管笑。看守所的监规里没有不许押犯装疯的规定,管教也白落一个看乐儿。不管你疯不疯,你能撞出去是你小子的本事,只要不在所里“闹杂儿”就行

舒和是我们号筒里一个特色菜。大家都喜欢吃。

常博质疑舒和:“你一会儿装,一会儿不装,怕不灵吧。”

舒和说:“我是间歇性的,要不就不能解释我为什么可以在外企供职了,一精神病人家能用吗?”

我说:“你欺负我们不懂法啊,间歇性精神病也得看你作案时是不是发作,你要发作了,还能搞屁设计?还诈骗?再说,你那诈骗也不是一会儿就完成的,难道你能说服别人,让人相信你只有在发作时候才接茬作案?找乐哪!”

舒和说:“我先不管那个,只要能通过专家鉴定,万里长征就走完第一步了,有了这个鉴定,下一步就是钱说话了,钱比嘴硬,比法也硬。”

原来万里长征就第一步费劲,后面的就可以直接搭三叉戟了。

总体是郁闷的,但苦中作乐也是我们的看门工夫。

舒和和常博俩家伙英文都比我强,尤其是舒和,口语特牛。他们俩开始还时不时用口语交流,其实是常博想通过舒和提高技能,出去以后也以一新面貌示人,丰哥严厉制止了在号里说外国话,他说谁在我跟前说鸟语也不行,要说就得大家都懂,这样才好互相监督。我很幸灾乐祸,破,拽高档次的,不带我玩儿?

可我们还有其他的途径,给自己解压,使自己暂时忘记身陷何处。

除了玩数字游戏和脑筋急转弯,我们仨时不时就引经据典,批评时政,总之这些污七八糟的话题令我们“快活”,令我们感到自己是属于内心“有养料”的那一部分,最重要的,是让我们暂时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和身份,忘记了我们“应有的”郁闷和其他,爽!爽得无聊也爽!

我们还经常对诗呢。我是最好的,不是吹牛。比如我们相约给金庸的作品写诗,最优秀的就是我的两句:“千峰拥日暖,一剑倚天寒”,“笑傲江湖易,独孤求败难”,原诗有一百多行,几乎没有废话,把俩小子全镇了。舒和多傲啊,乖乖承认我比他牛叉。

我曾经给舒和写过一首打油的,拿他找乐,也记不全了,有那么几句:多情总被她笑,给我几顶绿帽……生不如死可叹,吹灯拔蜡何憾。

舒和说,如果我撞不出去,又判不成死刑,我就自杀,那时候就把你这首诗当自白了,你别赖我侵权就行。我说:“哥几个到一块,就是几世修的缘分,临死送首诗给你还要稿费么,常博,要不要我也给你来一首?”

天生我才必有用,是金子总要发光,是大便总能养苗,放之四海都一样。在W市局,只要有“活动”了,开个动员会、学个文件什么的,回头写感受表决心的差事就责无旁贷,刷拉就落舒和、常博我们仨脑瓜上来了,臭鸡蛋似的,擦都擦不掉。好在这些都是小玩意,放我们手里不叫个项目,要交给大臭那样的就成攻坚战了。所以文化人在里面的作用还是不可低估的,只不过我们自己找不着自豪感罢了,跟参与修宪没法比。

我们自称“狱用文人”。

这天,庞管给了我们一本资料,说写个“卡夫卡的论文”。这事舒和和常博说什么也不掺乎,逼我一个人单练了一整天。后来丰哥笑着告诉我们,说他在庞管办公室,看见一小妞把论文拿走了,还说要请庞哥消夜呢。啧啧,连小情人的东西都拿哥们儿这来?

丰哥说,你还别得便宜卖乖,干文职多他妈美,你没看见管教的衣服床单都拿进来让小不点洗嘛,点名要小不点洗,别人都不敢碰啊。操,让你干活,那绝对是看得起你。

丰哥说得有点道理,经常给管教干各种活计的押犯,轻易没人敢欺负,别看我们自己戏称“狱用”,在他们眼里,那可是尊贵的“御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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