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躺在床上,盖着被子,那被子就像盖在一片树叶上一样,几乎没有起伏。她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三天掉了10斤。我轻轻地走过去,李姐一见我就站起来给我让座位,我忙制止她。不是跟她客气,是怕弄出动静来。
芳华还是醒了,她一见我,就流下眼泪,我一见她的眼泪,也忍不住一腔热泪夺眶而出。我真的想扑过去,把她从床上抱起来,我真的想结束这噩梦一样的化疗,我甚至希望她能像以前一样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王八蛋,或者像个泼妇一样摔摔打打,只要她不要就那样躺在被子下面,哭得浑身颤抖而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走过去,俯下身子,轻轻地给她擦掉眼泪,我擦了又擦,擦了又擦,但那些眼泪就像一汪汩汩流淌的泉水,不停地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流出来,无论怎样都擦不干净。
56.
一直到护士进来熄灯,我才和芳华告别,一直到我和她告别,她还在哭。我硬着心肠安慰她,对她说保证第二天一到探视时间就来看她,她抽抽嗒嗒地摇着头,边哭边说:“你骗人,你今天本来就不想来,你不想来就不要来,何必这么勉强?”
“你别哭了,今天公司确实开会,再说,今天已经过去了,你看我明天的表现好不好?”我强颜欢笑,其实我心里也难受。我虽然是个混蛋,一个利欲熏心自私自利的混蛋,但我也会难过。我想我之所以不愿意跟朱芳华有什么太亲密的关系,也是害怕自己难过。就像我一直不肯养宠物一样,不是不喜欢它们,是怕它们会生病会死,我不喜欢让自己难过。
“成了成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这是病房,别人还要休息。”护士小姐已经等得不耐烦。
我实在不忍心就这么扔下芳华,可是我又不能不走,最后,我竟然鬼使神差地吻了芳华的额头——她哭得满头是汗。我吻了她的额头,对她说:“好好的,明天我一定第一个过来。”
57.
胡高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来回溜达,我们互相点了一个头。
他问我:“怎么样?”
我说:“护士把我轰出来了。”
“芳华还在哭吗?”
“估计好点了吧。”
我们俩一边说一边往停车场走,都有点没话找话。其实,我们都希望赶快钻进自己的车里,一溜烟开走,一个芳华已经让我们穷于应付,我们不能再给自己找麻烦了。
白天停得满满的停车场,这会儿就剩下屈指可数的几辆车子。我和胡高的车只差几个车位,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要礼貌地站在我的车边,让我先走。我开始以为他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可是我摇下玻璃,发现他并没有要跟我搭讪的意思,他只是给我做一个“您先请”的手势。我心说,这又不是胡同里,这么大一个停车场,谁也碍不着谁,用得着这么客气吗?我往后倒车,摆正车头,向胡高按了按喇叭,表示先走一步,他这才急匆匆地往自己的切诺基那儿去。
出收费口的时候,我找了半天才找到进门时候给的停车卡,停车交费找钱,忙活一溜够,正准备起步给油,不经意间从后视镜里看到胡高?上来的车,让我吃了一惊——他的驾驶副座上竟然坐着一个女孩子。女孩儿短发齐耳,额头有一缕头发搭下来,遮住半张脸。虽然看不清具体眉眼,但我总觉得可能在什么地方见过,而且,应该和胡高的关系不一般,看得出来,女孩在胡高的车里呆了很长时间,她脸上的妆已经有点脏了。我按了按喇叭,示意胡高我要走了,胡高也回按了几声——他并没有要给我介绍那个女孩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