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安塔从遐想中醒悟过来。他顺着瓦加的话,抬起脑袋,冲着头顶的树梢望去。高耸入云的树梢上面,依然还有些积雪压迫着。灼眼的阳光从树枝缝隙间尖利地射入,让人一时睁不开眼。安塔眯着眼睛,仰头环视,突然“哎呀”一声大叫。就在他们头顶上方的一棵大树上,高高地悬挂着一个人影。
随着安塔的一声惊叫,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人影。此时他身子倒竖,悬空荡在离地面十来米的地方。他的一条腿被两根纠缠着的枝丫紧紧地卡住,整个身体就如一颗没有掉落的果实,在劲风里晃悠着,随时都有跌落下来的可能。
大家登时紧张起来,一阵惊呼哗然,凝神细辨。很快大家便看清了,这个人多半就是玛雅。
“天哪,真的长翅膀了啊。”瓦加围着大树打着转,不停地大呼小叫,“这个鸟人,他这是想干吗啊?”
安塔望着悬空晃悠的玛雅,深深地吸了口气,急喊了声,“快,上去个人,把他弄下来。”
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个小个子猎手应声上前。他褪下身上的火枪箭囊,紧了紧腰带,随后接过瓦加递给他的一捆绳子,斜背在了身上,转身抱住大树干,开始往上攀爬。
小个子猎手身形敏捷,手脚并用,迅速接近玛雅。
站在树下的安塔暗暗吃惊。这些人到了这里以后,神秘消失。现在却在树梢上面发现了一个。从模样上看,玛雅显然是被那根树枝卡住了大腿。
那么其他人马呢?
难道说,他们走到这里时,由于某种原因,忽然个个腾身跃起,蹿入云霄,就地蒸发。而玛雅因为意外地被那根树枝挂住,才留在了树梢上,成为整起事件的唯一遗留线索?
这也太荒诞了。
但除此之外,好像一时也找不到更加合理的解释。
安塔注意到身边一棵粗壮的白桦树上有雕刻的痕迹,登时有些动容。他独自走上前去,端详着这个雕刻。
这是一个刻在树干上的“白那查”山神。鄂伦春人自古认为山林里的野兽都是山神“白那查”豢养的。“白那查”心情愉快,猎人就会狩猎丰收。他要是动怒了,猎人就会一无所获,甚至还会给冒犯他的人降下血光之灾。猎人进山狩猎,大都喜欢找一棵粗大的白桦树,削平一面,然后刻一幅老头面像。每次有猎人经过,都会虔诚地敬烟献物,或者在他的嘴唇上涂抹一些兽血,以此祈求“白那查”多多赐给猎物,保佑猎人和牲畜平安。眼前这个“白那查”,应该就是之前哪个猎人留下的。
安塔掏出小刀,顺手割下一块狍皮衣角,恭敬地固定在神像下方,供奉给山神。做完之后,抬头凝神望着猎神,默默地虔诚祈祷,希望山神能给他指点一二,帮他揭开所有的谜团。大神面目斑驳,漠然视之,沉默不语。
这时,树上的玛雅已经开始被放下。那个矫健的猎人把绳索的一头套在玛雅的右脚上,另一头在树枝上绕了一圈后拽在手心。自己跨坐在枝丫上面,慢慢松绳。玛雅的身体便一点点悬空放落。大家一哄而上,伸出胳膊,小心翼翼地接住玛雅的身体,并把他轻放在雪地上,仔细观察。
玛雅紧闭双眼,张大嘴巴,一股深深的惊恐凝固在他的脸上。他的衣着还算整齐,浑身上下看不到什么伤痕。揭开裤腿,只见右腿上有些擦痕淤血,估计是挂在树枝上被刮擦破的。安塔伸出手指试探了一下,只感觉玛雅脉搏孱弱,呼吸细微,应该正处于深度昏迷之中。
这副模样,跟唐吉之前的状况,还是有一些相像的。
忽然身后的央巴一阵吠叫,蹦跳着就朝玛雅窜了过来,一口咬住了他的衣角。众人大惊,赶紧喝退央巴。但小畜生似乎并不甘心,抖擞精神,龇牙咧嘴地继续努力,试图靠近玛雅。
大伙见状,登时面面相觑,闪烁的眼神之中,隐含着一股诧异和惊惧。
正在这时,忽听前方远处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凭直觉,大家马上就听出这是猎枪的声音。从方位上判断,应该是从湿地前方的葫芦谷中传出来的。
“安塔,会不会是勘多他们在放枪?”瓦加忽地站起来嚷道。
“多半是。”安塔喃喃回答,目光炯炯。今天这场戏到底是怎么唱的,安塔已经无法得知。不管如何,先上去跟他们会合,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塔当即让一名叫秦方的猎人留下照看玛雅,待在原地等老村长的雪橇队赶上来。他自己带着瓦加他们,翻身上马,继续朝密林深处赶去。瓦加有些不放心,另外又把一条猎狗留在秦方身边。
经过那棵白桦树时,安塔不禁转过头,敬畏地望着“白那查”的神像,心里暗暗祈祷。山神啊山神,眼前的这些事,是不是因为您在发怒?我们这些无知的人,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您呢?神像黯然,树影婆娑之间,眼神似乎有些游离起来……安塔一惊,毅然返身,催动坐骑,快速跟上瓦加。
秦方小心地环抱着玛雅,把他安置在树干旁倚靠着。
就在他回身牵马的当口,低垂着脑袋的玛雅,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缓缓咧开。紧闭着的眼皮里面忽然上下起伏。两颗圆溜溜的眼珠,正在急速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