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频
日本作家北川透的《罪与罚》文集中,列出一条书写罪:“毫无理由的书写者先断一手……被切断一只手后还写的,再切断另一只手。这样还继续写的,挖掉眼睛;如此还不死心继续写的,割掉耳朵。还写,就切掉双脚。依然不停止者,嘴巴里塞泥土。仍然书写者,剁碎身体。还要写的,烧成灰。还是不死心,就让他写,写个不停,当永远的书写机器,一直到太阳不再升起为止。”
爱情的精神虐待刺激了病态的书写欲,像萨德无人能挡地用酒用血用排泄物写满身体衣裤床单与墙壁,像美国知名广告文案Ed Mc Cabe,灵感一来就在地铁趁旁边老妇人不注意时,撕她的购物袋一角来写,或是用树枝用石块在人行道地板上写,或是在湿答答的鸡尾酒会餐巾上写,或是在厕所的墙壁上写,或是在路人的衣服上写,或是在情人的皮肤上写……我的确犯了对书写无可救药的瘾,我连穿睡衣,胸前一定还是挂着一支笔。如果忘了带笔而无人可借,我会用口红、眉笔或是用指甲在纸上刮字以记下思绪的源源不绝;如果不让我写,我会很焦虑。
写到四肢全无,只留下一座《爱欲修道院》。
这是我出书以来,最深沉,也是最剖析灵魂的文本。整整书写一整年,修改一整年,写到要排版前的最后一刻,还一直不肯将它定稿交出去,总觉得还有什么话没说,还有事没交代。我不知道是因为我把《爱欲修道院》当成告别旧自己的离情书,还是当成我的遗作般慎重,笔一直不肯停也就很难截稿出版,十分不舍放手。
就如同我在文中所说,我人际很少,牵连很深,每次分手都像生离死别,害怕再也见不到面。虽然我笃信前世今生轮回,但我还要等多少回漫漫生死之际,才能等到彼此的转世?
一年来断断续续的书写,我在整理书信札记文件期间只听“Circles of Life”,一卷生命轮回的音乐,我以repeat的轮回方式播出,然后写着我的轮回、我情绪的重蹈覆辙。这是我在此刻最重要的书写。在历经许多创作的千回百转、抱未愈的病在充满炖中药味的房子里,心疼地看着过去伤痕累累的自己,然后冷眼冷静地刮骨呈现种种文字证据的触目惊心,情绪一再被勾起崩溃但终将冷酷地写出来以彻底断念。我必须真心谢谢自己如此认真不懈的无悔创作,也对不起我日夜在电脑前高度耗损的年轻与身灵。
《爱欲修道院》已落成,近八万的文字规模,让爱情孤恋的负债,变成蔓延书市的思念资产,然后我将离走。我要先警告,它很重,很深,很黏腻,是不太可口的爱情。我对美术编辑说:我要一本极简的图文书。我的爱欲文字很华丽,所以我需要一张干净有质地的纸来承载它。
我不希望读的人孤独,我要你们进入《爱欲修道院》时都能有个心领神会的爱人在身边,轻声地议论着里面的细节种种就好。
李欣频 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