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说着,阿君给他唱了一段木偶净琉璃的“纸治”中的精彩唱段。阿君唱得很难听,轻部想说她些什么,不过他还是挺满足的。

一天,轻部不在家。一个年轻男子来到他们家门口,探着头对阿君说:“我从日本桥的你家打听到你住在这里。”

阿君吃惊地说:

“哎呀!这不是田中家的阿新吗?出什么事儿了?”

来人是阿君家附近的旧衣店老板家的儿子,叫田中新太郎。新太郎告诉阿君说,自己入伍到了朝鲜,昨天刚复员回来。

既然来了就不能让他站在外边,阿君把新太郎让到了屋里。

田中新太郎一进屋就责问阿君说:

“听说你当了新娘子了。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就嫁人了?”

过去,新太郎曾和阿君亲过三次嘴。虽然他和阿君没有发生过肉体关系,但那仅仅因为他没有找到机会。这让他至今仍感到非常遗憾。可阿君并不知道这点,她不明白新太郎为什么会这么问她。但看到被晒得黝黑的新太郎垂头丧气的样子,阿君倒也越看越觉得可怜。她买了一大碗炸虾面招待新太郎。新太郎对阿君变心感到很生气,说吃不下她买的饭。说罢就气呼呼地走了。吃晚饭时,阿君把这事儿告诉了轻部。轻部把报纸摊在腿上,边听边哼哼着点头。可当他听到阿君和新太郎亲过三次嘴时,突然使劲拍了一下腿上的报纸,接着把筷子和饭碗都摔到地上,然后又啪的一声给了阿君一耳光。阿君被轻部一下子打愣了,她呆呆地看着轻部,然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大大的泪珠扑扑簌簌地掉到了榻榻米上。轻部丢下哭泣的阿君,出去散他的闷步去了。临出门,轻部看了眼阿君的肩膀,觉得出了这事儿后阿君越发显得可爱。轻部出去不到三十分钟就回来了。他进了屋,发现阿君不知到哪里去了。于是他抬屁股蹲到了火盆前。大约过了半小时,阿君哼着“失魂落魄,非常绝望……”,带着浓浓的刚从澡堂出来的气味回来了。轻部先朝她脸上打了一巴掌,然后对她说:

“女人啊,结婚之前身子必须是干净的。就当你只跟他亲了几回嘴吧……”

轻部话还没说完就想起了自己过去的一些痛苦的回忆。他觉得自己说的话很矛盾,于是简单地训诫一下阿君就把这事儿放下了。他后悔不该和阿君结婚。可是,第二年三月,阿君生了个男孩子。轻部一算阿君怀孕的天数,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于是他又觉得幸亏和阿君结了婚。他给孩子起名叫豹一。当时大阪一带正流行大意为“日本胜了,俄罗斯败了”这首歌曲。那年,轻部涨了五元工资。那年岁末,在二井的台球店日本桥俱乐部二楼的大房间里,举办了由广泽八助等一批业余爱好者演出的净琉璃大会。来了百十名听众,盛况空前。

轻部村彦即轻部八寿当时是第一次登台演出。因为是初次登台,所以他只是个跑龙套的。面对来听演出的听众,他只是隔着布帘说他的台词而已。不过,尽管如此,他演得还是很卖力的。也有听众冲他喊“泽正!”为了表扬轻部演出卖力,奖给他一只杯子。也许轻部不该跑完龙套再汗流浃背地去卖力做服务工作,第二天他就感冒躺倒了。感冒还没治好又得了急性肺炎。虽然也请了医术相当好的医生给他诊治,但轻部还是溘然离开人世。阿君也不知从哪儿来的那么多泪,她痛哭不止,非常悲伤。旁边的人看了,都说也只有这样才没有白夫妻一场。

可是,当轻部去世的二七的晚上,由校长牵头在同一个日本桥俱乐部的二楼举办祭奠亡灵的净琉璃大会时,阿君也抱着孩子去了。当校长的台词说到“纸治”的精彩部分时,阿君啪啪地大声鼓起掌来。她鼓掌时双手举过头顶,很是显眼。见此情景,人们皱起了眉头。轻部的同事们好像都在心里想象自己的妻子将来会怎么样,看他们的表情都显得很失望。而校长好像对阿君的鼓掌感到很满意。

三七那天晚上,双方的亲属在一起又开了一个会。从四国的乡下来的轻部的父亲根据阿君的表现,满脸不快地提议阿君回金助家,孩子也作为养子一并给金助。说罢,他问阿君是啥意见。而阿君还是那句话。

“我呀?我怎么都行。”

金助则一句像样的意见也没提出来。

阿君最终还是要回娘家去了。当她带着豹一回到日本桥的背街大杂院时,发现家里实在太脏。拉门的槅棂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天花板上有好几个蜘蛛网。壁橱里装满了脏东西。阿君出嫁后,金助雇了个上年纪的保姆,把家务活全都交给了她。可偏巧雇的保姆腰又弯耳又背。

保姆跟阿君打招呼说:

“你真是太不幸了……”

阿君把孩子交给保姆,自己连仅有的一件小浜绉绸短外褂也不脱就噼里啪啦地打扫起屋里的卫生来。

三天后,家里面干净得就像换了个房子。这让保姆不得不以乡下的儿子有事要她回去为借口请假回了家。于是,家里从早到晚又响起了阿君“这里是地狱三条巷……”的歌声。阿君干活很卖力。对阿君回家来,金助是很高兴的。可他这个做父亲的像个乌龟似的少言寡语。关于轻部的去世,他从来没有对阿君说过一句像样的安慰话。

旧衣店老板家的田中新太郎已经娶了个年轻的妻子。金助带孩子去澡堂洗澡,阿君去澡堂的更衣室接孩子时,新太郎的妻子也来接她刚生下不久的孩子。于是两个人就成了好朋友。和满脸雀斑没有鼻梁的新太郎的妻子站在一起,阿君越发显得漂亮了。她的美貌成了男澡堂里男人们的谈资。甚至有的男人露骨地提出要阿君嫁给他。而阿君只是转着眼珠笑,并不答他们的话。也有人跑到金助家表示想娶阿君。可每次当金助问阿君是什么意见时,她照例还是那句话。

“我呀?我怎么都行。”

于是,后来再有人来求婚,金助就含糊其辞地拒绝说:

“阿君同意,可我不同意。”

夏天,难以入睡的夜晚,阿君会清晰地回忆起轻部对她疯狂的爱抚。每当阿君躺着喂孩子吃奶时,已经二十一岁的徒弟就看着阿君白白的乳房直咽口水。但他也只能在心里忍受煎熬。

日子一天天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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