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妻者(3)

这样的描述好像离元昊和野利氏的真实面容愈来愈远,而愈像狗仔杂志偷拍的阿汤哥与妮可·基德曼私密旧照片。图尼克说,这里先插入元昊第四、第五个妻子短短的生平记载,以提醒我们:元昊是个没有感性能力,时间感像爬虫类一般无法连续,所以永远只活在现在的漂浮片段里的,杀妻瘾重症患者。而用自己的美色、身体与他周旋,交换权力,像母鳄鱼狡诈、机警却又带着力不从心的哀伤保护着自己的幼鳄不要被这个以杀自己血亲自虐取乐的变态父亲看见,这样的野利氏,其阴狠残忍、手段犀利、头脑清楚,绝非那些枉担毒辣虚名,其实只是无知软弱妇人之仁的王熙凤、叶赫那拉氏所堪匹敌。

第四个及第五个妻子的记载皆极短,分别是西夏广运三年(公元一○三六年):“妃索氏自杀。始,元昊攻猫牛城,传者以为战殁。索氏喜,日调音乐。及元昊还,惧而自杀。”

以及西夏天授礼法延祚八年(公元一○四五年):“咩米氏,元昊第四娶,生子阿理,无宠,屏居夏州王庭镇。阿理年渐长,谋聚众为乱。其党卧香乞以先,元昊执阿理,沉于河,遣人赐咩米氏死。”

杀杀杀!杀光那些曾经欢爱销魂的女体,那些握在掌心的白色乳房,用劲时她们会发出难辨是恐惧、欢爽或单纯是疼痛的哀鸣。他总不知拿那些像牛奶河流不断变化河道的美丽身体怎么办?她们总和那些珠摇佩珞的声响、绫罗绮缎的触感,或麝香檀木的气味混淆了,弄乱了他的官能秩序。她们总在他下腹肿胀如火炙的难受时刻以纤纤玉指、以蜜唇、以温润的女阴乖觉地掏空他,让他爽。但他脑袋里面那些鸣金击鼓的小人弄得他头疼欲裂,她们却只能疑惧陌生地盯着他看。这就是物种的限制。她们,他们,都只是他意志的幻影。他创立西夏文字,用他的符号重新描述世界,建连云塔,以五十匹战马向宋请赐《大藏经》。有天竺僧人赴宋进奉梵文经、佛骨及铜牙菩萨像,抵兴庆府时,他向他们求赐梵文《贝叶经》,他们拒绝,他就把他们拘禁在塔寺里。那些宋朝里的白脸君臣们不是笑他是“羌人”吗?似乎他的族人是从高原攀降到沙漠的羊群,在风沙砾石中慢慢褪去羊毛两腿直立变化成人形。那他元昊便是这些半人半羊的肮脏族落里第一个觉知到无常世界只是幻觉投影,只是梦中梦的人类。只有他,只有他一人完成了进化,可以让赵家的大宋和耶律家的大辽,敛衽以对,不敢轻慢。整个西夏王朝像海市蜃楼从幻影中矗立而起,那全是他嵬名元昊一人的意志。他的横山羌兵每攻掠一城寨,随便就烧杀数百帐,斩首千级。遇伏、被歼,平原的骑兵会战,亦是动辄伤亡以万计。但那些盔甲下面的人脸很快就会替换新的羌人。像烈日蒸散了水珠不久又会遇见滂沱骤雨。他杀自己的女人,有时杀那些借着女人身体繁殖变貌的他自己,那些歪斜不全、孱弱畸形的小人儿。

图尼克说,回到野利氏——这个女人,在谗杀了之前说的卫慕氏后,被封为宪成皇后——我们只要印证她的儿子们,在元昊这头会扑杀幼狮并吞食之的雄狮的巢穴里的遭遇,便能隐约捕捉到她以玉腿酥胸,以女性荷尔蒙和君王交涉,捍护他们在父之罪的杀戮游戏中幸存之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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