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妻者(1)

关于女人,图尼克说,关于爱情,或者是严格定义下所有与这个词悖反的负面品格:见异思迁、喜新厌旧、遗弃、嫉妒、面对被遗弃者之歇斯底里而心虚佯怒,乃至于暴力相向、因嫉妒而起的谋杀、造谣、借刀杀人、对情敌一家的灭门血案、淫人妻女、杀了最忠实的哥们然后上他的娇滴滴的老婆(你该称呼她嫂子的那个)、杀掉情敌及她的儿子、上自己儿子的女人(你该称呼她媳妇儿的那个),或是送自己妹妹上哥们的床教她如何张开双腿以媚术弄得哥们神魂颠倒最好让那精液一蓬一蓬地打进她的子宫怀上他的野种好整个谋夺他全部的家产……林林总总、眼花缭乱、应有尽有,简直可以开一间“败德爱情故事博物馆”,图尼克说,所有这一切,居然全发生在一个男人身上,我的西夏故事的源头,那个矮个子却英气逼人,喜穿白色长袖衣、头戴黑冠、身佩弓矢、乘骏马、从骑杂沓、耀武扬威的大鼻子男人,那个阴鸷残忍、血管里流着大型猫科动物猎杀、多疑、爆发力量的神物。种马中的种马。像我们这种仅靠着腹胁下方袋囊里两颗蚕豆大小的东西分泌一丁点儿萃取物确定自己男性意识的可怜兮兮的家伙,一旦见了这种腔体里奔流的、皮肤汗毛挥发的全是纯质雄性荷尔蒙的烈性汉子,恐怕也会情不自禁从喉头发出一声女性的哀鸣。这样的男人,如果放在现代,肯定比切·格瓦拉还要浪漫,比斯大林还懂得诛杀异己,比本拉登还飘忽神秘还充满宗教诗篇的魅力让追随者在恍惚迷醉中为他送死……那位西夏两百年王朝的开国者李元昊。也只有他,可以使这幅织缝着众多女人仇恨、残忍、狂情荡欲各种痛苦表情,或是玉体横陈白皙肚子下方阴毛丛聚处挂着彩绘狰狞食人兽怒张獠齿绫兜,各种喷散着男女生殖器芬芳却在暗影中绞杀、下毒、凌迟、剁去手腕足胫的暴力默剧、这幅罪恶之花争相簇放的地狱变、肉体森林,只有他使之如此瑰丽,如此荡气回肠,如此令人恐怖、畏悚、忘了人类伦理贴伏地面的建筑秩序而产生出近乎神殿悲剧的崇高之慨(像我们多次目睹航天飞机升空在头顶上方爆炸成一团火球)。

这个故事从李元昊的七个妻子开始,然后以他被削去鼻子,正中央一个空洞鲜血不断涌出的一张滑稽鬼脸作为结束。

图尼克说,补充一下,这群人在这个故事里的服装是这样的:李元昊在受宋朝封为西平王后,他穿得像他杀祖父仇雠吐蕃赞普:“衣白窄衫,毡冠红里,冠顶后垂红结绶”(这是否亦显示他人格中某些自虐愤厉成分?把自己打扮成自己想去砍掉其人头的仇人?);他手下的朝臣们:“文职官员戴幞头,着靴,穿紫色或红色衣服,执笏;武职官员戴几种不同的帽子:金帖起云镂冠,银帖间金镂冠、黑漆冠,以及间起云的金帖、银帖纸冠;衣着紫色旋襕衫,下垂金涂银束带,垂蹀躞,着靴,佩带解结椎、短刀、弓矢韣,坐下马乘鲵皮鞍、垂红缨,打跨钹拂。”至于女人,那些后妃们的衣饰,则没有详细记载,不过当时西夏地处丝绸之路起点,且宋朝年年有“岁赐”,李元昊的几个老婆,在兴庆府的巍峨宫殿,花园苑囿里,自然是绣花翻领、锦绮绫罗。图尼克说,补充这个,只是为了让那些在故事里拿刀互砍、捧着乳房色诱主公,或在暗室里嘈嘈私语巧设毒计的男男女女,不要太平板空洞缺乏想象力(图尼克说:不要把他们想象成汉人的宫廷喋血!更不要出现妮可·基德曼桑德拉·布洛克梅尔·吉布森这些好莱坞脸孔!),不要像一张一张只见关节摆动,枝瘦髑髅般的皮影戏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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