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尽管这本书的重点放在问题上,而不是答案上,我对“为什么参与政治思考”这一询问的第一个回答是,我们这样做是为了找到答案,没有其他方法能做到这一点。
但是,这个回答忽视了一种最有影响力、最古老的对哲学思想的异议——哲学思考得到的观念总是不可论证的和不确定的。它所遵循的是,参与思考便是持有怀疑,而这些怀疑是永远不可能通过思考完全消除的。
这种异议远远不是没有基础的。典型的美国人或欧洲人目前所持有的主要政治观念,几乎没有(即便有也极少)任何一个能够得到证实。其中大多数会遭到强烈的攻击。譬如,大量的争论可以用来反对诸如法律统治这种看起来是无懈可击的观念。正如柏拉图所说,法律统治抑制了智慧在社会问题中的充分发挥。另外,它可能限制治安人员的主动性和能量,从而会加大保护财产和人的难度。读者也许会思考如何对这些争论进行答复,但是,没有任何答复能够最终驳倒它们。每一个重要的观念都有不可分离的反相观念(counter-ideas)伴随。譬如,自由的观念提醒要留心权威的观念,并且从来不可能完全摧毁或屈服于权威的观念。要得出上面所说的“答案”,必定有几个反相观念多多少少受到抑制。但是它们对那些拒绝将他们的“答案”变成铁打教条的人来说,常常麻烦不断,难以驾驭。
政治思考的历史表明了,疑问是如何不断地追随思想,并经常超越它的。当下在涉及政治真理方面,相同观点并不比在两千五百年以前——政治思考开始的时候——更多。甚至也许更少。见解的歧异使我们原有的问题更加尖锐。为什么要参与一种只能导致不确定和有争议的结论的探究呢?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因为它关涉到是否值得尽力对控制着我们共同生活的最终目的和基本假定进行追问。总之,这是政治思考的事。很显然,你在这个问题上的立场将与你对社会中的生活应该如何组织并运行的看法有很大的关系。与此同时,这也是个很大的难题。如同其他政治思考涉及的问题一样,这个问题与政治思考本身的价值有关,因此没有不容置疑的答案。我提出三个临时性的答案,这些问题会使我们沉思永久性的问题,并自信我们不是在浪费时间。
首先,虽然政治观念和政治哲学包含主观性的成分(像艺术作品一样,一种政治哲学肯定地、彻底地是一个特定的人的创造,缺乏像科学规律那样的客观的权威),它们并非完全是主观的。非常简单,我们不能随意相信我们选择的东西。我们必须要看证据并观察逻辑是否连贯。我承认,没有任何伟大的观念或哲学可以显而易见是正确的。但是,系统地阐述一种观念或哲学显而易见是错误的应该是容易的,这或者是因为它与不可置疑的事实背道而驰,或者因为它是自相矛盾的。政治观念的不确定性不应该被言过其实。
其次,无论思考的结果可能有多少争议,没有它们,我们不可能像人一样地生活。观念使我们通过理解,而不是通过本能来生活。当然,它们也可能使我们生活在错觉中,但它们不会迫使我们这样做。而且,即便是一个错误的观念,也可以是向真理迈出的一步。虽然我们的观念很容易遭到怀疑这一点可能令人很不满意,但是,持有带疑问的观念,比根本没有观念好得多。前一种状态是不舒服的,但是文明的,而后一种状态则是野蛮的。
最后一个“为什么值得进行政治思考”的理由是最重要,也是最费解的。因此,需要进行比已经提及的两个理由更多的探讨。无论已经得出何种结论,思考本身有助于我们获得一种人性,这是任何其他方法都无法做到的。我们是有思想的动物,即便是无结果的思考,也能令我们接近我们的人性。我们对行动和事实的渴求,虽然通常表达了一种强烈的公民意识,但也以其无思想性中固有的野蛮威胁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