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拳醉(2)

"谁说的?""吸血虫"听见我的自说自话,气得又给我一巴掌,"明天还得对付两个马来人,人家可只有十八九岁,没有体力你怎么赢?嗯?听我的准没错,上去就把他踹倒。知道吗?"我点头的时候钟声响了,阿披勒一跃而起,甩开大步占住台中央。我虚蹑起前脚,缓缓接近他的右侧,尽量不去觑看他的左胁一带,但是他仍然十分警觉,左肘关得死紧,遮住伤处,同时右拳向我招了招。僵峙了一段时间之后,左侧有观众带头叫骂起来,才让我忽然惊醒,阿披勒和我在一片沉默之中互相试探了好久好久。就在全场接近沸腾的时候,阿披勒大喝一声,凌空飞起,这是他最著名的旋风虎尾脚,扫幅有一百八十度的扇面,我身子猛一沉,递出一拳,才发现他根本没有出腿,而腹部已经结结实实挨了我一记。观众又大叫起来,我当然不敢怠慢,左腿格出去,正掼在他的右颈上。四周的声浪正在把整个台子埋葬着,我却听到阿披勒的声音"我是有话要讲……"从漫天的烟雾之中钻入我的耳孔。

有话要讲?这算什么狗屁?我瞄一眼裁判,他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那么阿披勒在我耳边说的话会是我的错觉?还是他们串通好了来算计我?有话要讲?"你讲啊!你讲啊!你讲啊!"我一面朝他恶说一通,一面连晃两个假勾拳,紧接着补在他左肋条骨上一脚。阿披勒已经单腿跪地,绕在背上的红丝绳悬荡着,末梢滴下染色的汗水。他一把抱住我,又轻声说道:"让我,让我撑到第三局!"然后他重重地在我胸口擂了一拳。

我们的额头紧紧顶死在一起。"求你!"他说。我一把把他推到绳圈上去,然后听见"吸血虫"在背后大骂:"丢你老母啊!揍他!"我不知道"吸血虫"是不是也看穿了阿披勒乞怜的心事,或者认为那乞怜只是一头老狐狸的诡诈伎俩。无论如何我是不在乎的,那老狗勉强要撑到第三局,不过是为了几个钱罢了,也许他的母亲真的病着,在某个弥漫吗啡和抗生素臭味的贫民医院病床上嘴角淌血。

我毕竟让他撑到第三局。也许他可以多赚几百块。也许赚不到那么多,反正我不在乎。"可是我在乎!""吸血虫"气得打他自己一巴掌,"这样拖下去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你要恨他!"我是开始恨阿披勒了。他此刻坐在我对面,助手替他揉搓松弛的肩臂和那张糟糕的脸--灰白、瘦削却一点伤也没受的脸。他的眼角有一星泪光,带着泪光他冲我微微点一下头。"你是个孬种,狗操的!"我大声骂他,他又点了点头。

等到在再冲上场去的时候阿披勒开始微笑,并且改变战术--一直绕着我四周游步,偶尔出拳,像逗弄小孩子似的碰击我的下巴、耳垂、鼻尖。我一反击他就跳开,跳得又快又远,而且让人猜不着方位。观众在这个当儿配合他的步伐逐渐喧哗着"阿披勒!阿披勒!阿披勒!"的名字。那么我是被愚弄了?阿披勒索性咧开嘴角,露出一口牙套,笑了。我又一连打出几记空拳,阿披勒已经绕到我背后,一膝盖顶上我的腰眼--就像我爹经常对我的那样,不怎么疼,可是你会觉得羞辱(我爹那笨瘸子经常用那条坏腿捣我的腰眼,表示他对拳王的轻蔑)。我猛一回头,突然看见阿披勒眼角的泪水已经充满了整个眼眶。他又伏身上来抱我,在裁判还没有来得及冲上前的时候在我耳边说:"你生气了,很好。"我想推开他,可是他劲力突然大起来,紧箍住我的腰,我一个站不住,被他挤跌在绳圈上。裁判拖着肥蠢的身躯再绕过来,阿披勒又已低声说道:"再帮个忙,恨我!用力打我的头。"他随即把裁判推开,对我挤挤眼睛,有泪水滚下来。我半矮下身子,前蹈两步,一拳砸上去,阿披勒竟然敞开门户,立时我听到了拳头捣乱了他那根肋骨的碎裂声。阿披勒顺势迎向我,搂住我的脖子:"头!打头。"我们互相顶住额头,他喘着气,显然哭泣起来,我不忍心看那双眼睛,只好望着他背后远远的人群,却也不很清楚,观众和我们之间有一大片污浊而凝结起来的迷雾。阿披勒再度把我拉得离裁判远些,继续哭着说:"求你打我的头,我要救我娘!我没养过她。"一时之间我听不出他的意思,一低脸才发现他的左胸已经整个泛青,那么这又不是诡计了?"你想耍我?"我用力推,推他不动。裁判分开我们时我的脖子已经酸得动弹不得了。阿披勒泪汗交织的脸上又浮出一抹笑容,他大声叫起来:"小子,你不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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