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到田里去看水的那天,眼皮已经不肿了。奶奶坐在场子边儿的槐树底下,扯直嗓子嘱咐我:"要是碰上什么熟人,别忘了问一声你四叔的消息;要是有什么生人问起你四叔,就什么也别说。"结果什么生人熟人我也没遇见,倒是先前那只蛤蟆又出现了。它胸腹之间的那条缝纹儿我是认得的--红丝线沾满泥土,有如黑麻绳;它依旧鼓凸着一双大眼,在通往县城的大路边儿等我。"你别冲我来!"我举起二婶赶鸡的青竹竿儿吓唬它,"是我四叔和我奶奶下的手,有种你找他们去,不打死你个小王八蛋的才怪!"蛤蟆没理我,径自咽了两口唾沫,一转身,朝路的另一边跳过去。这时我才看见,它身后的田沟里忽然窜出成千上万的大小蛤蟆,随在它屁股后头此起彼落地穿过路面,霎时间我眼力能够着的地方全是窜高蹦低的蛤蟆,仿佛夏日午后场子上的雨漩子。它们拼命往路的另一边跳去,没完没了。要不是一辆赶死投胎的骡车打县城那头辗过来,我真会让蛤蟆王的千军万马给活埋的。
骡车却带来一个不能让奶奶知道的消息。二婶在那天傍晚抹着眼泪把我拽进厨房里,教我跟奶奶回话:"你就说四叔的朋友赒济他到省城念洋学堂去了。""那我也要去!""去你娘个头!"二婶作势要摔我耳刮子,吓得老黄狗一舔鼻子溜了,她才哑着嗓子说:"去给人当革命党?像你四叔?摘心挖肝的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