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墙(4)

"我觉得荒谬。"她第一次说出来的时候,密西根湖上已经结了一层冰。

"什么荒谬?"洪说,"我只觉得冷,他妈的真冷!欸,弄点咖啡喝喝吧?"

"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呃,四年,"她停下来换算一九七九和六十八这两个数字,加加减减,"四年前我们盖的那座墙。"

"什么?噢!你是说在台北的时候。"他说,"怎么不记得?干!真他妈的好久了。那是七○年代最后的一次'沟通'。哈!"

"荒谬。"这回她没说出声,窗外很远的地方有两个黑影,似乎是小孩。雪衣雪帽肿成两团肉球似的身子,正在一步一步蹒跚地朝湖面走去。

"最荒谬的是他们。"他蜷缩在厚甸甸的沙发里,翻一份当地的中文报纸,"我们盖墙,他们也盖,反正是盖嘛,他们盖得过我吗?"

"墙本来就很荒谬。"她说,两个小黑影之间的距离拉远了些。左边那个脚底一滑,差点摔了跤,右边那个前后俯仰了一阵,似乎在笑着。

他抓着报纸朝她走过来,她听见纸张和脚步混合的窸窣声逼近背后,他搂她的腰:"宝贝,你最近有点怪。是不是天气?嗯?"随即他放了手,"他妈的真冷,煮点咖啡吧,宝贝。"

现在轮到右边那个滑脚了,他也没有摔着,左边的仿佛也笑弯了腰。她懒懒地离开窗口,克制自己不去想"为什么要给他煮咖啡"的问题,她并不冷。

"过了X'mas以后,我要去旧金山。"洪跟在她背后,伸手递报纸给她,"你看,真他妈的绝了,报纸都登出来说我洪某人要去那个同乡会演讲,我还不知道咧!"

"怎么会?"她接过来,就着他指的地方看,"你怎么会不知道?"在以前,她初来的时候,中文报纸上若是登了洪的名字,她会捧着读一天,并且认真地觉得:在这块新的土地上他们会闯荡出一点什么,这个Promised land!然而,情况或事件一再出现,就像一个不断回放的笑话一样,反而可笑起来。比方说,洪的演讲"沟通与制衡"、"制衡下的沟通"、"沟通的管理和制衡的结构如何统一"……她记得,在那一次某大学同学会通讯刊物的复刊酒会中,洪竟然提到:"亲吻我们的通讯!我们为它流过血水,流过汗水,现在,请留下我们的口水。"她笑弯了腰,笑出了一丁点泪水,因为她清楚地听见旁边一个女学生低声骂了句:"It's a poor taste!"

"You know,"洪把报纸扯回去,"我们的联络工作愈做愈差了。也不晓得西部那些王八蛋怎么混的,我这回去要好好修理他们一下,演讲?干!"

"你还是有点得意吧?"她索性戳穿他,"到底'西部那些王八蛋'还没忘了你。"

洪愣了一下,扶了扶眼镜:"岂敢。他们岂敢!宝贝,你最近有点怪,有点怪。天气的缘故,是天气--噢!我差点忘了,明年我可能有机会在加州搞点名堂,听说L.A.那边有两个学校加强东亚事务方面的课,妈的,能去就好了,这个鬼地方!能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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