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每次汽车坏了,我就让坐汽车的人先回家。”阿爸丹珠说,“然后,我把汽车大卸八块,埋在地里,藏在山洞里。再然后,我就空着手回家了。那些坐了汽车的人一见我就说:啊,丹珠啊,你把汽车吃了么。别人看笑话哩么。他们叫我吃汽车的丹珠,我心里难受得很么,可又说不出口么。过两天,我有了钱,就雇了手扶拖拉机把汽车零件悄悄拉回来。觉仁波,我老婆就是这样被活活气 死的。现在嘛,我穷了,这门洞里连条狗都不进来了。”
阿爸丹珠无限伤感地躺在病床上,抓着你的手,感叹着人心的势利。“不是还有扎西青措吗?”你安慰他说,“你一直爱着的扎西青措不是经常来看你吗?”“噢,我的扎西青措……”他 一拍脑门,幸福地说,“等那酒鬼丹珠两腿一蹬,死了,我就把扎西青措娶过来。” “到时候,我给你当伴郎。”
“求菩萨保佑,一定得让酒鬼丹珠死在我前面。噢,呸呸呸,我不能这样诅咒别人。觉仁波,求菩萨保佑,一定得让我死在酒鬼丹珠后面。一定。一定啊菩萨!”
这是他曾经睡过的床。他的体温还在吗?窄窄的木床靠着窗户。剪纸窗户抵挡不住外面色曲河的涛声。她枕着涛声入眠。梦境中,一条宽阔的河流,清澈,但却深不见底,她掉落水中,奋 力游向彼岸。沉沦中不能自拔的人啊,她奋力地游啊游啊。彼岸何其迢递?在河之洲,向她频频招手的男子到底是谁?
次日清晨,她早早起床。川藏公路沿着色曲河穿城而过。她走在公路上,左右顾盼。山顶上,德格土司时代建筑的堠堡巍然挺立。德格印经院的墙基下,转经的藏人成群结队。刀刻经文 的匠人坐在石阶上,胸前挂张羊皮,怀里抱块石头,手握凿具刻下细密的文字。跟随着藏人顺时针环绕印经院转完一周,她沿着一条土路,走向更庆寺。沿途有条小溪,从山中急速流下来 。居住在山麓的人家把垃圾倾入小溪,这清澈的溪流裹挟着污水、秽物、破衣烂衫、牲畜腐烂的尸体……在这万河归源的上游,河水要把这些肮脏的东西一直带下高原,通过磨砺和冲刷, 将其变成养育鱼群的有机质,进入三角洲上那些新兴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