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背影在奔腾而至的一场大雨中消失,而你,就在那场奔腾而至的大雨中伫立并长大成人。此后五年,仿佛那大雨从未止息,汹涌滂沱,浇注了思念。你的阿爸音讯全无,他的父母日渐 衰老,他的妻子守望着窗格棂上的剪纸经常陷入无端旷远的沉思,他古铜色脸庞的儿子把民歌吼得细瘦细瘦,并且第一次写下忧伤的诗歌——那诗歌与远方有关,注定了一种流浪的遗传, 开始在年轻的血液里流转。第五年,你的阿爸满身风尘,被遥远西部一场庞大的风雪吹裹着,回到家门。
“这么多年,你都去了哪里?”有一天你问他。
他经久地缄默,明显苍老的额角显出西部男人粗犷野性的线条。
“儿子,有一天,当你开始浪迹天涯,最后去了哪里并不重要,”他那海明威①式的络腮胡子抖了抖说,“重要的是你一直在不停地走,像一部行动的情书。记住,儿子,男人的马靴里要永远装着新鲜的道路和爱情。”
“记住,孩子们,男人的马靴里要永远装着新鲜的道路和爱情。”偎在火炉边,也许你已经非常苍老,在不断地喝茶、咳嗽和喘气中,断断续续地谆谆教诲你的子孙,“这是我父亲当年告诉我的。现在,我再告诉你们。我们这个家族天生就具有流浪的气质,我们的血管里始终流淌着马蹄的声音。我三十岁的时候对自己说:嘿,哥们,别赖在床上,你该出去走走了。去西部走走,沿阿尔泰山或者祁连山一带走走,沿黄河、金沙江或者澜沧江一带走走。”
一个秋风荡漾的下午,你吻别了悲伤的女友,收拾起简单的行囊,带着赫尔德林、昌耀和海子的诗集,带着《金刚经》和《楞伽经》,沿川藏公路,在愈来愈深入的草原,马不停蹄地赶赴一处高山牧场。你要在那里停留、居住和漫游,用一年的时间,负责教育三十个草原上的吐蕃特孩子。你和那里的农牧民一起,耕种青稞,放牧牛羊,唱着牧歌,骑着马儿巡游在广阔的牧场,由此启动你那十世单传的匈奴、蒙古和吐蕃特血统中刀子的性格以及血马大气的雄性荷尔蒙,成为,一个,真正的,大胡子男人……窗外秋雨沥沥。阴郁而黏稠的空气。枯枝败叶般的面孔,一张张飘过。她在沙漏酒吧枯坐了整整一个下午。七年前,她在这里告别了初恋。那时候,她和他多么年轻,谁也不会想到一经分 手便是永别。那天下午,她看见他的背影在雨雾中消失。后来,她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