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不过横塘路(1)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

锦瑟华年谁与度?

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

试问闲愁都几许?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宋]贺铸《青玉案》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这是宋代词人贺铸的词《青玉案》中的句子。上中学的时候读了,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哀伤感,上大学时候又读了,听老师讲解,说是表达作者对佳人的渴望,可望而不可即的遗憾,这是将这首词当作单相思的情歌了。还可以理解成作者借香草美人以自比,以美人的清冷孤寂,表达作者怀才不遇的悲慨。但我总感觉这些说法都不准确。实际上,这首词所表达的是对美的消逝的忧伤。

在暮春时节的江南小镇,一条斜斜的街,一阶阶石级通向那座积淀着无数故事的虹桥。就在这暮春的傍晚,一个少女摇曳过寂寞的横塘。风起了,少女的衣裳和丝丝秀发轻轻摆动。在漫空飘飞的柳絮和江南梅雨季节的蒙蒙烟尘中,只能看见少女的身影,渐渐地模糊在这江南小镇的烟絮中。在小巷深处,在寂寞的花园中,在夜晚无人的小桥上,在幽闺深处,透过闺房的窗棂,看到的是暮春时节的飞絮和烟尘。梅雨季节到来了,春天就这样过去了,美丽的青春随之逝去了。

青春绚丽时节的寂寞,凋零时节的凄凉,怎能不让心灵善感的词人心疼而忧伤?“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这种静寂中的生命灵动,使禅悟中总蕴涵着一丝伤感。

花儿在春天的第一场雨中悄悄开了,又在昨夜的疏雨骤风中孤独地凋谢了。不变的是季节的循环,不息的是江水的奔流,岁岁年年的是日月,而短暂易老的是红颜。

我想起了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这首感动千万人的绝唱。美丽得让人窒息的花月风景,“江月何年初照人”的人生求索,都是为了美丽与青春消蚀的忧伤。年年相似的是江与月,年年不同的是人。花落了,又开了,但明年的花朵还是今年的花朵吗?人死了,又生了,生命和精神真的可以在这轮回中延续吗?在如此短暂的生命之中,青春和美又是如此的柔弱易折,而如此短暂的青春又在寂寞的等待中无声无息地逝去了。“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在梦中,无声飘落的花瓣被水流走了,月落了,春去了,而青春就像飘落的花瓣一样随江水而去了。

如果能从这个角度去读古代的闺怨诗,才会真正理解“花自飘零水自流”的忧伤,无论是少女青春的禁锢,还是少妇等待中的红颜衰谢,都蕴涵着太多的无奈,都让人感到心灵的疼痛。“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子夜四时歌》之春歌)百花盛开,阳光明媚,鸟鸣婉转,而青春少女感受到的却是心的哀伤。所有的功名富贵都无法弥补青春的流逝。“闺中少妇不曾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王昌龄《闺怨》)所有的荣耀在烂漫青春面前都黯然失色,再精心的妆扮也掩盖不了岁月流逝的刻痕,出将入相的虚荣,竟然敌不过那陌头的一点杨柳色。“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自古及今,有多少男子抱着“一刀一枪,博个封妻荫子”的渴望,万里别亲,奔赴沙场,在漫漫征尘中将青春耗尽;“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洛阳花”,又有多少人为了得第那一刻的狂喜,在十年寒窗之后,又千里远行,求取功名,在江湖漂泊中,少年头白,而闺中少妇在等待中也红颜暗老。“伯兮?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诗经 伯兮》)男人的发达当然是女人的骄傲,所以在送别男人的时候,对未来的富贵的憧憬,压过了离别的伤感,在离别之后才感受到闺阁的寂寞,而就在这寂寞中看着暗牖蛛网、空梁燕巢,才感觉到长夜漫漫。“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诗经》时代的女子在丈夫离别之后马上就感到生活的寂寞无趣,没有心思梳妆打扮了;而盛唐时代的那个女子到了来年春天,还能打扮得光鲜漂亮登楼赏春,看到陌头柳色才“悔教夫婿觅封侯”,因为在那个时代,对功名的热望甚至影响到女子。除了功名,让世俗男女艳羡的还有财富。商人重利轻别离,留下深闺少妇看蝴蝶飞西园,门前生绿苔,秋风下落叶,坐愁红颜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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