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如果死亡只是像睡梦(5)

维生、互动与创造三者,作为人存在的基本要件,它们相互之间既非完全相属,也非完全独立。只有在三者相互穿引相互渗透时,它们的作用才会充分发挥。

前文谈到创造与维生,在匮乏社会里犹能共存,寓创造于维生,使生命不致干枯。而创造的动力,更依赖于人与世界的互动。一个创造工作者得不到同行或其他人的回馈,创造的热情便不易持续。

在科学工作者之间,我们时常真诚地讨论研究是为了名利或纯为好奇。科学家正如其他人,当然不能不食人间烟火,维持生活是必需的,然而研究的动机是否纯因热衷名利,多少因人而异。固然有一些创造工作者,会把追求名利当作创造的动力,但更多的创造工作者,日以继夜,燃烧生命,却是基于内在创造的热情,基于内心与世界互动的期望。企求与同行切磋,并得到世人肯定,这是互动的旨趣,这种旨趣每被人化约为追求名利。得到世人肯定,自然有利于维生,或可免愁衣食,但不一定是为了虚荣的名声与大量的财富。

孩子为了什么去学校?

与世界互动,用大江健三郎的字眼,或称为“联结”。大江认为与世界联结,是小孩为什么要上学的理由。

“与世界互动或联结”,这个概念不能单纯化约为一般通行的“人际关系”。它可以在个人层次也可以在社会层次,可以在心灵层次也可以在物质层次,可以在微观层次也可以在宏观层次。

一个心理咨询者、一个工匠、一个社会运动者、一个宗教家、一个政治评论家、一个艺术家、一个革命家,甚至一个推销员、一个摊贩,每个人都用不同的方式在与世界互动。只是我们更强调在维生所需之外的互动,像推销员或摊贩,当他为了要招揽生意之时,他与顾客之间的互动,若被其交易行为所支配,这种互动则依附于维生,必须排除在独立的旨趣之外。因为一个厌倦为推销而向顾客说尽好话的推销员,内心可能更渴望上教会与教友谈心,或上茶馆酒馆与毫无利害关系的朋友天南地北的闲聊,甚至加入慈善工作、社会工作,或参与政治运动。为维生而进行的互动,无法弥补人内心孤独的空虚。

心理学家弗洛姆(ErichFromm)描述人生下来,离开母体,发展智慧,当他(她)开始意识到自我,意识到自己已成为独立的个体,被迫要去孤独地面对生活,心中会因疏离而产生焦虑,要返回母亲的子宫已不可能,这时融入社会是他唯一的选择。社会犹似母体,把他自己与社会联结变成他精神的课题,如果联结的脐带仍然是他单向地依附于社会所提供的养分,他的人格将不能成熟。一个精神健全的人,重返社会母体的信物,是工作与关爱。人不只是接受,而且要付出,这种对社会的付出,使他形成自己独立的人格,看到自己存在于这世界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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