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辗转人心(二)

汉军立时压境,受了汉皇指令不伤害任何人,无论王族抑或平民。他们要做的事,只是烧光所有伪纪,并将瀛王与世子押回盛京受审。

浓烟翻滚,火舌吞噬。

装满三间宫室的史籍文册,他的所有心血,在烈焰中尽数化为乌有。

他任命的史官苏我氏撞柱而死,瀛宫朝野上下泣声震天。而子民们,眼见世子叫他们相信并吟咏的东西付之一炬,懵懂中仿佛看到了国之奄奄。

“可,那其中所写的东西,难道不是事实吗?”

夕阳似血的天际,他几乎辨不清何处是岸。被带往盛京的一程,天朝武官一直和颜悦色、善待有加。

好像这样,就能改变他们身为囚徒的事实。

当十六岁的子昭再一次站上大殿,他知自己将有去无回。汉皇若再次放过他,就不配做那曾征服四海、使八方来朝的天帝。尽管有着强烈的反逆之心,他心底却是佩服汉皇龙胤的。

强者,终究相惜。

东方遥不再抢着惩罚儿子,他的宁静如同死寂。

本已等着被处死的子昭,却再一次逃离生天。这一次,没有飞雨为他求情,也没有世玙看似无视实则相救。这一次,他保住了性命,却从此万劫不复。

汉皇与瀛王密谈了三个时辰,无人知道他们商谈的内容。然而,就是那场密谈保住了子昭的性命。

念其年幼,罪不当死。然终生不得返瀛。

他便这样被强制留在了天洲汉土,从十六岁到二十二岁,至今六年。他的家园一海之隔,却再也回不去了。

凭借瑶台月的基业,他继续过富可敌国的生活。可锦衣香车又如何?玉盘珍馐又如何?他依旧是囚徒,就如瀛洲屈居天洲之下,近百年不能伸直弯曲的脖颈。

十二岁朝拜之后,他的人生为复仇而活。

十六岁焚书之后,他的人生为独立而活。

回到今时今日的瑶台月,两个少年王者对面而坐。

许久,世玙平声道:“东方子昭,你的确是聪明人。想要团结子民,想要众志成城,最紧要的是历史。自豪来自历史。你凭空为一国之民造出了根本不存在的自豪,今日,瀛人的意志如毒般可怖,可以征服一切。”

瀛国世子被迫远离国土,却依旧是所有瀛人的领袖。

子昭不置可否的笑笑,“路无起点,便无终点。”

世玙不想再多言,此人已经丧心病狂。“你想带雨儿去见贤妃,我没有反对的理由。我断然不是你朋友,但也奉劝你一句——你擅长谋人,却不了解她。若那死丫头刚才一剑结果了你,千算万算就都是废话了。”

或是被那一声“雨儿”刺痛,子昭谈及国耻时还静无波澜的面容,此刻阴沉晦暗。

他手指上还残留她的胭脂。

世玙转身要走,背后戳来了子昭冷冷的话语。“汉家的千金只能爱上汉宫的太子,殿下是这样认为的吧?”

穿堂风在两人之间割出惊涛骇浪,正如同此后数年,东海之上两人的决世之争,风起云涌。

世玙抱臂视他,睥睨中却无任何狭隘的轻视。“东方子昭,我来告诉你汉宫的天子是如何认为的——十年前她在朝拜典礼上救下了你,十年前我召见她,她依然要先去找你,叫我等着。而我有没有因为这个把她抓来砍头呢?”

大国风骨就是世玙不言而喻的光华。

太子英眸中闪起与生俱来的贵气。“我从不认为汉家的千金只能爱上汉宫的太子。汉家的千金,可以爱任何她想爱的人。而我认为,那个人不是你。”

子昭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兀然道:“臣该感谢太子殿下当年将她托付给我。”

世玙回头,“我也感谢你,放她去照顾贤妃。”

“不,太子殿下该感谢的是,臣至今不曾忍下心来对她道明她的身世。”子昭起身施礼,以示相送,“若她知道父母姐姐都是被天家所诛,不知还会否全心全意为太子尽力。”

世玙脸色骤变。

他出声警告:“离她远些。”

衣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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