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理想依然很温柔地蜷缩在内心深处,它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并且一直顽固地停留在那里。那里,是哪里?
胸腔最黑暗却是最温暖潮湿的地方。拥有庞大繁复的根系,难以拔除,日渐扎下遒劲的根,所有分岔的根系从那个角落蔓延,左心房,右心室,肺叶,腹腔膈肌,布满整个胸腔,所以才会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牵扯出若有若无的痛。
“哎,遇见,”没来由地冒出一句话,段桥趴在台子上没有起来,“你以前的城市经常下雪么?”
“下啊,浅川一到冬天就下非常多的雪。”
“啊,怪不得,”段桥把椅子挪到落地玻璃边,脸贴着玻璃说,“像我的家乡永宁啊,冬天不会下雪,所以我刚来北京的时候看见下雪好开心哦,可是同学都笑话我,说我是个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段桥望着窗外的鹅毛大雪出神,玻璃上倒映出来的面容年轻而锐利,却有着呆呆的神色,仿佛灵魂从头顶脱离出来,游走在窗外密不透风的大雪里,平时很阳光的一个人在这一刻却微微地让人心疼。
应该是那种受伤的语气吧。遇见格外熟悉,因为自己从小到大都听着别人对自己说着类似的话——
你这个乡下的小孩。
没人要的可怜鬼。
我叫我爸爸打你哦,我爸爸是最厉害的英雄!
没有妈妈哦,遇见是个没有妈妈的怪物啊,我们每个人都有妈妈。
……
这样的话语很多很多,散落在每一尺每一寸年华,然后吸取着年轻的养分长成了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在纯白的纸面投下巨大的阴影,吞噬着童年柔软的小心脏。
“可是呢,”突然变化的语气,玻璃上映出的面容泛着柔光,微微有些动容,是飞扬的神色,“我从来都没气馁过呢,总有一天,我会让自己设计的建筑物出现在北京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我会设计出地标性建筑,让每一个路过的人,都抬起头赞叹,他们会说,看啊,这个建筑的设计师是段桥,他真的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呢!”
是什么,在瞬间从潮湿黑暗的内心破土。
——青田,总有一天,你会在CD架上看到我的CD出现在销量冠军的位置上。
“时间到了,”遇见从墙上取下大衣,眼睛微微地刺痛,她把这解释为光线太强,可是她知道再不走的话那些流下来的眼泪就不是光线太强能够解释得过去的了,“我下班了,你加油吧,伟大的建筑师。”
“每天都要上课啊,”段桥回过头来,笑眯眯地闭起眼睛,“每天教那些小孩不累么?”
遇见稍微愣了愣,才想起自己骗段桥说是每天在教小孩子弹钢琴。
“很厉害呢,这么年轻就能教别的小孩,”清秀的脸,像最清澈的水,“我天生就没艺术细胞,什么乐器都不会。”
也是自己骗段桥说自己是大三的学生,兼职教钢琴和做便利店职员。
“不会啊,我听过别人说的,建筑是凝固的音乐,有一天,当你成为了最好的建筑师,那你同时也就是最好的音乐家啊。我先走了,要迟到了。”
再讲下去眼泪就会流下来。
潮水在内心越积越高。警戒线。红灯。长声汽笛。WARNING!WARNING!
遇见手放在门的把手上,用力,拉开,在寒风夹着暴雪卷进的瞬间,身后有温柔但坚定的声音说:“等一等。”
遇见刚刚回了回头,肩膀上被披过一件温暖的大衣。
等一等。
时间没有等我。是你,忘了带我走。
为什么说等一等的那个人,不是你?
为什么在寒风倒灌的瞬间给我披上大衣的人,不是你?
为什么觉得在这样的大雪夜晚我的衣裳太单薄肯定会冷的人,不是你?
为什么鼻子里瞬间扑进的男生大衣上的洗衣粉味道,不是来自你?
时光究竟带走了多少个无法丈量的年华,以至于在回首时,弥漫的大雾几乎隔断了天。
我再也不会在放学后匆忙地骑车去找你了,就像你再也不会在起风的时候给我短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