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去护士已经不在了。他轻轻推开门,房间里灯光大亮,费诺被刺得眯了一下眼,抬起手想把灯关掉,却又想到开灯与否对潘希年都是没有任何区别的了,手上的动作也就随之停了下来。
不过一周不见,潘希年已经消瘦得和之前判若两人:脸颊深深地凹下去,显得颧骨直棱棱戳出来,好像随时会把几乎透明的皮肤给戳破了。睡梦中的女孩子死死蹙着眉,看起来始终处于极大的不安和恐慌当中。
费诺看着她的睡脸,却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当中,也跟着潘希年皱起了眉头。他无声地拉过椅子,刚要坐下,病床上的潘希年整张脸一拧,竟然醒了。
和艾静一样的眼睛虽然睁着,却黯淡无光,乌蒙蒙像染了灰。她大概是听到陌生人的呼吸声,下意识紧紧地抓住被子的一角,用嘶哑而毫无气力的声音戒备地问:“谁?”
费诺知道她受了惊,于是放轻柔口吻:“我是费诺。”
潘希年一下子瞪圆了眼睛,盯着天花板半天不做声,良久才慢慢说:“原来是你回来了……你帮我开个灯好不好,护士小姐说开灯对我眼睛不好,总是不给我开灯……”
说到末了语音轻颤,似是恳求,又像是害怕。
费诺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上挂着的日光灯,再低下头,映入眼帘的还是那张娇小而苍白的面孔。他竟然一时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只能应:“希年,听医生的话,等你做过手术眼睛好了,我们就开灯。”
潘希年听完并不说话,呼吸却慢慢地急促起来,被子下单薄的身体起伏得厉害,嘴唇也随之颤抖起来:“……你们都骗我,连你也骗我!我怎么就没有死?为什么要救我?谁要你救我……我什么都没有了,连眼睛也没了,救我干什么……爸,妈……妈……”
豆大的泪珠溢出她的眼眶,每一句都说得声音呜咽,不忍卒听。费诺看着,却始终还是手足无措得很——他的学生众多,带的研究生里面女生也有,但再怎么不摆师长的架子,也从来没有潘希年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在自己面前哭得悲痛欲绝过。他最初有些不适应,还有些尴尬,只能看她哭着哭着口齿含糊起来,抽泣着把自己整个人用一床被子遮起来,只露出手指紧紧攥住被角,太用力了,以至于关节都是青紫色的。
这样昏天黑地的哭法太耗体力,过了一阵子,也就慢慢平息下去。费诺正松了口气,但很快发现被单下潘希年的呼吸节奏不对,赶上前掀开被子一看,人已经休克过去了。
急救铃按下之后病房里很快纷乱成一片,费诺被护士请出去,隔着窗子看着里面人头攒动,只觉得远得很。这时候程朗的声音从走廊另一头高高低低地传过来:“怎么回事?又哭休克了?”
他看起来也是刚从手术台下来,一头汗,脚步像飘在云彩上。那个“又”字像一根针一样螫了一下费诺,但看着程朗疲惫的面容,也只能说:“他们就留了这么一个女儿下来,我既然答应了艾静,不管怎么样都要照顾好她,她现在这个样子,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