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从“势利”去考察我们“丢失”的身份
生前谁是我?生后我是谁?
这个问题特别玄虚,让人想起佛教里“十二缘起”的命题,想到《现观庄严论》的晦涩谜团以及三界(欲界、色界、无色界)的概念,进而联想到我们来的时候是怎么来的、走的时候是怎么走等等宏大的哲学命题。
我们姑且“放下”,只就现世的浮华表象展开话题,谈谈有时候令人啼笑皆非的“身份”问题。
乱认祖宗的势利心理
我的朋友明亚,姓赵,祖籍上海旁边的崇明岛,自幼跟随在军队工作的父母在武汉长大,按理是土生土长的武汉人。但是每当有人问他是哪里人,他都会假装恍惚那么一下子,顿上一顿,清清嗓子,然后用一种略带上海口音的普通话答腔,有时候回答说他是上海人(其实他成长的岁月中任何一个阶段都从来与上海无关),有时候回答说他是无锡人(他母亲的“籍贯”是无锡),就是从来不说他是武汉人。
“因为我是在武汉军队大院里面长大的,跟当地的文化格格不入”(他说“军队大院”四个字的时候,音调很重地强调,近似咬牙切齿)。他总是煞有介事地向我们解释说。
不仅如此,大概每隔几个月,明亚都要带着他儿子去深圳蛇口赤湾拜墓——南宋的少帝墓。每次,他父子二人都会撅着一大一小的屁股,鸡啄米一样趴在那里行三跪九叩大礼。那种时刻,明亚浑浊无神的大眼睛总会蒸腾起雾气,连眼屎也潮湿。他每每语重心长、谆谆对儿子讲述说,墓里埋葬的是他们赵氏祖先,历经苦难、百死愁绝的祖先。
对于老友明亚的这种近似闹剧的荒唐,我一直不屑。
首先,凭什么姓赵就自以为是宋朝皇族!如果由此推算,姓李的都是大唐后代,姓杨的都是大隋后代,姓朱的都是大明后代,姓刘的都是大汉后代。其次,1278年在位仅三年的小皇帝宋瑞宗赵昰死后,陆秀夫、文天祥、张世杰等人拥立他的弟弟赵昺为皇帝,时年仅8岁。转年,元军围攻崖山,大败宋军,大臣陆秀夫背着9岁的少帝奋身跳入大海殉国。所以,这个小皇帝死的时候还是个儿童,根本生不出后代来。明亚兄拿他当先祖,显然是乱认祖宗。再次,即使冒称赵宋皇族后代,北宋被女真人押送到五国城的赵家王爷有可能裤裆不紧,漏出一个明亚兄的先祖来,也应该在东北那疙瘩,不会迁徙到崇明岛当渔夫。即便哪个南宋的赵宋皇族从元朝军队的刀下捡得一命,在逃跑的船上一泄如注留下明亚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但赵氏女性皇族“洗衣院”的奇耻大辱,怎能让赵家后人抬起头来?第四,虽然当时传说有人在作为战场的海面上看到过有穿黄袍的小儿尸体,但恐怕这具孩尸从崖山(今广东新会)也漂不到深圳来,这个墓百分百是旅游项目,里面即使有骨头,也不会是南宋少帝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