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4)

“你闭嘴!”她见火灭不掉,紧张得脑袋也蒙了,整个人飞扑过去,紧紧抱住大嘴妹的头,把火捂熄了。当时她有点儿开心,又有些懊悔。

陈繁坐在沙发上跟许乐仁父亲聊天时,他随口问起她那天为什么挨打,她顿时觉得很不好意思,扭捏地解释说因为自己没背完《梁园吟》。还好许乐仁父亲没多问,只说:“陈繁真厉害,背得那么多诗。”

她本想跟他父亲说前几天去厂里玩的事。她有很多事想跟他分享,想告诉他自己已经看到他工作的地方了,可厂里发生那么多不开心的事,要是他知道,说不定会再也不喜欢自己的。

她借了阿加莎的《罗杰?亚克洛伊命案》,将书贴着肚子藏在裤子的腰带处带回家。现在要看课外书只能在上洗手间时利用那十几分钟,或者晚上父母睡着之后,打着手电在被窝里偷看。

母亲从来不允许她看课外书,她只好想办法将书藏在各种母亲想不到的地方,抽屉底层,床底,衣柜深处,台扇的下头……被一次次发觉之后,渐渐换成用红色的塑料袋包好,大咧咧地放到碗柜上方,也有冰箱的冷冻层,要是短期,便放在洗衣机里和母亲的衣柜底或书架上。她在家中不断暗暗挖掘和抢占自己的阵地,又被母亲一一捣毁。

自从他们吵翻之后一直没和好,李恩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排练也暂时停下了。他们好几天没去电影院。

于思聪住院打吊瓶,陈繁中午时避开了李恩泽,跟许乐仁悄悄去看他。保健院的黑板上还贴着告示,通知明晚6点开始打乙肝疫苗。许乐仁不肯进去,说在保健院外面等她。

于思聪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脸色已好了不少,正看着天花板发呆,听见声音时向她看过来,“陈繁。”

“嗯,”她走进去,在床边找了个凳子坐下来,“你好点儿了没有?今天下午还去学校吗?”

“唔,好多了。”于思聪的脸陷在枕头里,显得更加清瘦,“我妈妈说我明天可以去上课。”

母亲最不喜欢她往保健院这样的地方走动,告诉她里面全是病,说她一点儿也不像个女孩子,比那些吵翻天的男孩还讨厌。可她跟许乐仁、李恩泽总是跑到医院来,看完于思聪之后,从垃圾桶里捡吊针,拿在手中像鞭子一样乱甩。

他们到小区各个地方去捡破烂,像把自己的留恋放入记忆胶囊那样,找足够的事情把每天填满。她在垃圾堆里捡到过一本金庸的《天龙八部》,半本《福尔摩斯》和一袋玻璃弹子。他们将书撕开,今天她看前面一半,李恩泽就看后一半。她收集一些很有意思的玻璃瓶,藏在电影院的后台里。

许乐仁他们更愿意去翻那些破衣服裤子的口袋,看看里头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有次李恩泽在一条烂裤子的口袋里摸出十块钱,每人买个大棒棒糖和健力宝,只用一个中午就把那十块钱花光了。虽然垃圾堆里很臭,夏天时待在里头会特别特别热,煤灰的气味重得呛鼻子,连阳光也是煤灰的气味,不过也没有别人想象的那么糟糕。

母亲的书柜上有几本三毛的书,陈繁在寒假时趁父母上班偷偷地读完了它们。书中说起拾破烂,她会很开心地笑出来,而当她读到三毛背着书包,一个人坐车去了六张犁公墓,又会忽然伤心。

“那时候,我认识的墓地有北投陈济棠先生的墓园,有阳明山公墓,有六张犁公墓,在现在市立殡仪馆一带也有一片没有名字的坟场。这些地方,我是常客。世上再没有跟死人做伴更安全的事了,他们都是很温柔的人。”那种解释不清的感觉真奇怪,会让她暂时忘记寒冷的天气。站起身,很强烈地想跟这个人说话。她在反锁的屋里焦躁地走来走去,喝很多很多的凉开水,才能将那个奇怪的念头暂时浇灭。她想如果自己可以走出这间屋子,能够遇到三毛,她一定要问问她:“你现在开心点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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