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来了。他把我让到身前先上车,伸手抓住车门边的金属扶栏,这样一来,手臂就彻底护住了我身体两侧。上车的台阶只有三级,他跟在我身后,挂在臂上的购物袋垂下来,轻微地撞击我的小腿,我感觉长裤在那一瞬间被撞起温柔的褶皱,自己在这个气温不足20℃的傍晚微微出了汗。
公交车刚刚驶上跨海大桥就塞住了。空气湿润,没有风,装满人的车厢里格外闷。
“你热不热?”我从包里翻出纸巾递给他。
“谢谢。”他抽出一张按在自己额头和鼻尖,纸上透出隐约的水印。他侧身将纸投进后车门边的垃圾篓里,转回身来对我说:“我跟你换个位置,站我这边好像现在有一点风了。”
“还是不用了,男生应该比较怕热。”
此时,车开始缓缓地向前挪动了几米,引擎又停歇下来。
“打发时间,玩个游戏吧?”裴皓侧过头看着我。
“什么游戏?”我也转过头看他。车里很挤,他的下巴就停距离在我鼻尖处不到一公分的地方。
他指指车窗外马路另一侧:“对面路没堵,我们就来记每一辆开过去的车的车牌号好了。每辆只许看一眼。”那么近的距离,他说话时我能感受到声音在他胸腔里的共鸣,好像某一段完美的音效里,低频忽然被加重、出现音染一般。
“好啊,我先来。”我一手拉着吊环,另一只手扶稳旁边座椅的靠背扶手,向玻璃窗探过身去。
“头超过窗外算作弊!”
听到他说话我分了神,窗外一辆银白色的日系车开过。别说车牌,连车的样子都没看清楚。
我也开始加规则:“干扰对方也算作弊!”
说话间,窗外接连驶过几辆公交车。
“公交算不算数?”我边问他边踮起脚凑近玻璃去盯着对面的公交车尾。
裴皓也不看我,只是不紧不慢地报出一串号码。十一位数,13开头。
“多少?”我扭头的时候用力过猛,把脖子扭疼了。
他笑了笑,看着我不再说话,嘴角的弧线和细碎的发梢那么生动,在昏黄的夕阳里像一幅电影画面。
哪里有十一位数字的车牌号码?我脑海里,那串无意灌进去的数字不停地反复回转,一次又一次。我也看着他笑了。
海的味道混合着尘土的味道,在闷湿的车厢里微微发酵。
回到宿舍,我发短信给那十一位数字:“晚安,陌生车牌号码。”
短信提示音很快响起。
他说:“晚安,雅言。”
那个春末夏初的夜晚下了一场阵雨。白天还未散尽的温热气息低沉地压下来,跟雨水碰撞出一片稀薄的白雾。窗外那些不知名的亚热带植物枝叶被雨水洗得发亮,在路灯下静默成饱满的影子。
我曾经以为,我一生都不会离开这座洁净、温和又湿润的城市。
海浪声由远及近袭来,带着鸟类拍打翅膀的声响卷进我的耳朵。
这是我的闹铃声。这段纯自然的声音是一位音效混音师朋友的作品,在去年的一次合作过后,她剪出几段自己录制的电影配乐送给我们做新年礼物。在这座干燥而过度进化的城市里,没有什么比简单纯粹更令人感动。我从CD里复制出这段音效,用作手机闹钟。
又一次从浴缸里醒过来,水温包裹着我的身体,额头上被蒸出一层薄薄的汗珠。
微波炉在“叮”的一声后停转,橘红色灯光瞬间熄灭。我端出快餐碗,揭开盖子,盖内爬满的蒸汽小水珠顿时朝倾斜的方向流下去,连成一条一条线。
我记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在餐桌上吃饭。关于在家吃饭的记忆总是徘徊在电脑前、沙发里、床边、窗台上,一个人,不会有多余的碗碟,也不需要固定的位置。跟朋友之间的互访几乎都是外出吃饭,很少像主妇一样在家里为客人准备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