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那么多干什么?你管好你自己吧。”三婶就像在和一个小孩子说话那样,“赶紧把箱子拉到房间去,别忘了把脏衣服分出来啊。”接着她像突然想起什么那样,冲着南音说,“南音,给那个饭馆打电话,再加两个菜,我之前没想到你爸要回来。要那个,什么豆腐煲,再来一条鱼,都是你爸喜欢的。”
“妈,你刚才还说,这都是耗时间的菜。”南音嘟起了嘴巴。
“叫你点你就点,”三婶笑着嗔怪,“你没听见刚才你爸说,他等会儿送你去学校,晚点儿怕什么,怎么不知道动脑子呢——”
“三婶,我去洗个脸。”我站起来,走到卫生间里去,关上门,我打算在里面待得久一点儿,因为我知道,要给三婶多留一点儿时间,她可以关上卧室的门,原原本本地跟三叔描述一番今天方靖晖那个人渣来过了,然后轻言细语地叮嘱三叔千万别在饭桌上跟我提起这个,因为我刚刚天崩地裂地大哭过,再然后他们俩一起叹气,感叹我一波三折的命运。我能想象,程序一定会是这样的。幸福的人们需要时不时地咀嚼一下不幸福的人的凄惨,是为了心满意足地为自己的幸福陶醉一番。我狠狠地咬了咬嘴唇,把冰冷的水拍在面颊上。我没有丝毫贬义,只不过是就事论事。
南音元气十足的声音打败了水龙头里奔放的水声,她听上去是毫无顾忌地打开了三叔三婶卧室的门,“妈妈,我们寝室有个女生家的狗生了一窝小宝宝,她说可以送一只给我……”
“你做梦。”三叔一回家来,三婶说话的声音听上去也元气更足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就在你爸爸回家的时候才说,我告诉你,没用,这件事情没得商量。我们家里现在有两个这么小的孩子,小动物多脏啊,万一传染上什么东西谁负责?”
“不至于吧,”三叔非常称职地帮腔,“我们小的时候家里也养着猫,还不是都好好的,也没传染上什么啊。”
“没你什么事儿。”三婶果断地接口,“我说没商量就是没商量。还有,什么你们寝室的女生,还不是苏远智的表姐家的小狗没人要——你那天打电话的时候我听得一清二楚,别想蒙我。”
于是南音聪明地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苹果来了苹果来了,雪碧,你也过来帮哥哥搬一下呀——”
总是这样。我对镜子里脸色惨白的自己冷笑一下。总是如此,我从少年时就无数次目睹的场面。三叔一家三口谈笑风生,真实而毫不做作地其乐融融,西决在一边鞍前马后地搬重东西——他小时候是一袋面粉、一袋大米,后来变成了电视机、书架,再后来是煤气罐,他还要搭配上一副任劳任怨忠于职守的笑容,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有多么的身心愉快。就像是古人嘴里说的那种“家丁”。我知道我不该这么想,我知道这个家里除了我没有人会这么看待这个问题,我知道三叔三婶是天下最好的长辈,我知道西决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这些事情本来是自然而然的。我知道就算是二叔和二婶那对离谱的鸳鸯在天有灵,看到这个场景说不定也会觉得放心。所有的道理我都懂得。只不过,每一次,这样的画面总是会硬生生地刺痛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