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东霓(25)

就在这个时候,我意外地看见了南音。她一个人站在公共汽车站牌下面,显然不是在等车。因为这趟公车完全不走三叔家的方向。她的眼睛不知道在看远处的什么地方,眼神是凝固的,一头直发被风吹乱了,发丝拂了一脸,显得她的脸益发的小,其实我是想说,不知为何,她整个人看上去似乎比念高中的时候更像个小女孩——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恍然大悟,那是因为这短短几个月,她瘦了,而且瘦了很多。我真是迟钝,我怎么没有早一点儿想到,虽然这个孩子又傻又可恨,虽然她给家里制造了那么大的麻烦,可是从春节以来,我们大家都太过在意三婶的情绪,太过专心地帮她和三婶之间圆场,却忘了问问南音,她到底快不快乐——毕竟是嫁作他人妇,虽说南音这个新娘比较——比较特别,可是我们这个娘家也委实太离谱了些。

她发现我的车的时候眼睛亮了。急匆匆地对我抛过来的那个微笑让我想起来,她过去考试考砸了的时候,也是这种可怜巴巴的笑容。

“姐,”她的声音听上去很低,不像平时那么聒噪,“你怎么在这儿?”说着她上了车,可是眼睛还是看着车窗外面那点儿狭小的天空。

问题严重了。她居然没有大惊小怪地评价我的新发型,也没有去翻我堆在后座上的购物袋。一定不是小事情,至少,对于这个傻丫头来说,不是。

“兔子,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好不好?我等会儿要跟你说一件大事情,你听了保准会高兴的。你想吃什么?”

“随便,吃什么都好。吃完了你直接送我回学校去,我就是不想回家,我不想看见我妈妈。”她淡淡地说。

“其实,”我费力地说,“三婶她只不过是觉得那件事情她很难接受,你要给你妈妈时间,她做得已经够好了——换了我,我一定会比你妈妈更崩溃的。”

“我知道。”她的声音小得近乎耳语。

公平地说,南音应该感谢北北,因为多亏了北北出生时给全家人带来的喜悦和忙乱,她的壮举造成的毁灭性结果才被冲淡了一些。简言之,在得知实情的48小时内,三婶经历了愤怒——大哭——绝食——不理任何人这个必然的流程,三叔也同样经历了如下流程:举起手准备揍南音却终究舍不得——抽了很多烟——和稀泥劝慰三婶——色厉内荏地逼着南音向她妈妈认错,如果以三婶的反应为x轴,三叔的反应为y轴的话,南音就是那个倒霉的、被外力任意扭曲的函数图像。这个可怜的孩子,那两天只要醒着,就像个实验室里的小白鼠那样跟在西决身后,似乎这个家里埋满了地雷,她一刻也离不开西决这个神勇无比的扫雷专家。于是西决那种保护神的幻觉又一次得到了虚妄的满足,他们俩不止一次地强迫我收看那种“兄妹情深”的肉麻画面。我们可爱的小叔功不可没,他从医院火速奔到三叔家里,做出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上百次地重复着“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赌气是没有用的最要紧的是想办法补救”——顺便羞涩地看着三婶惨白的脸,底气不足地加了一句,“若琳她现在是真的非常非常想喝你煲的汤”。——我当时差点儿没有反应过来谁是“若琳”。我知道,这么多年来,小叔已经太习惯于依赖三叔三婶的这个家,他比谁都害怕这个家被什么东西撼动,尤其是在他一夜之间成了父亲的这种手忙脚乱的时刻。千载难逢的是,我妈居然也破天荒地掺和了进来,她坐在客厅里大言不惭地跟三叔说:“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南南从小那么乖,你们干吗要这样为难她?我做梦都想有南南这样的孩子,可是你们看看我生的是个什么东西,我要是也像你们一样总是反应这么大,我也该去跳楼了——”三叔顿时大惊失色地打断她,“你喝水,喝水,不然茶要凉了。”一面紧张地偷偷看了看西决,我妈那个疯女人说出了两个十几年来在三叔家绝对禁止的字眼,“跳楼”,更关键的是,她说的是“也该去跳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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