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馥鳞(54)

但装少年装到十四岁也该打住了,因为我越来越像个女孩儿——我是说,体型与外貌。有一段日子我曾厌弃我是个女孩儿的身份,这让我很不自由。我不知有多少女孩儿有过这样的岁月,发觉自己不能大呼小叫、不能拳打脚踢,发现自己的力量不知不觉就抵不过同龄的男孩儿——我是说律致,有一天我发现我对他不能蛮力,只能智取,这让我非常失望。我失望时一度对我父亲抱怨,为何我是个女孩儿,我父亲错愕之后却被束之蒙安慰——是的,只有束之蒙,因为他知道我不会抱怨太久。他知道这一点恰如他知道让我甘心于此的是我早早就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儿。

律桢。是呀,律桢。一切的转机都是从律桢那个问题开始的。也或许是从束之蒙告诉我答案开始的。那一次我忽然选择性地将我与律桢的对话告诉了束之蒙。除却他,我父亲和施契都不知道。可是,直至他死去我才明白束之蒙那一刻的心情,他不想我永远恶与孤独——因为他那时就已经病了,而我们都不知道。我回去那天是个多好的晴天,远空有无数星辰,我的束之蒙在树上望远,他说:“有一个传说,说地上死了一个人,天上就会多一颗星星。”这句对白永远介于生死与转变之间,是一个人对死亡思考的开始。我爬树的本领不算高,差点儿到不了束之蒙所在的位置,他照例给我搭把手,可这一次我感到了他的摇晃。我以为是我重了,他也是这么说的,可真相是他时常开始感到头晕、思维混乱。我对他的讽刺撅嘴,他还言不由衷地笑我,“真的,你看看你,手臂这么粗……”他停了一会儿才说,“女孩儿还是要像个女孩儿的样子。”

其实他从不这么说话,可我急于问他那个问题,一点儿也没有留意他的不同。

我对他说了律桢对我说的一切,也许束之蒙就是在那时便觉得律桢是执意与自己的父亲作对的。但他没告诉我,也许他想告诉我,可他的隐瞒并不是为了欺骗,他只是希望我自己去发掘律桢的一切——因为他问我“馥鳞丫头,告诉我,你愿意对他说真话吗”的时候,我点了头。

束之蒙说,恶人当然会说真话,就像好人也会说假话。有些真话是会伤人的,有些假话也是会帮人的。我被他的说法绕得一团糊涂,可我的恶人刮了刮我的鼻子——那一刻,我真的感觉那个鬼魅善言的束之蒙变成了一个温和的父亲——他继续说:“馥鳞丫头,你想不想要个好朋友?就像我和你父亲和施契那样?”

我尽力地思考着。

“恶人是因为他做了伤害他人的事才被称做恶人。像我们,都做过。但这不代表我们没有想要珍惜的人。你对他说真话或者假话都没关系,未必是对他的伤害,一切取决于你是否愿意珍惜这个人。”他看着我的眼睛,那一瞬狡黠的光漾过去,我便觉得束之蒙永远是那个能说出让我钦佩的话的人,“我们可以自私到牺牲别人来成全自己,也可以无私到牺牲自己来成全别人——我们的罪恶在于利用别人,并不是不会对另一小部分人诚恳。当然,并不是全世界的坏人都是这样。馥鳞丫头,你要慎选你想要诚恳的那个人,他必然会成为你唯一的弱点。而罪大恶极之人永远也不希望这个弱点出现,所以他们永远不会珍惜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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