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记得他是个恶人,虽然他不是。
我死后望着他的童年片影,灵魂莞尔。当我在我的岛屿准备着我堂皇浩大的欺骗时,他正自以为是地与自己的父亲周旋。也许那便是他以为的恶人——偷父亲的账本,去知晓他们家族的秘密。如果我曾目睹,我一定要刮着他的鼻子,低声笑他“傻子,你以为知道自己家族的秘密算什么坏事”。可我只是死魂罢了。我看着律桢躲在他父亲的小柜子里翻那些书本,有时碰巧是他想看的什么,有时是无关紧要的书籍故事,可他也不知不觉沉迷了。直至何走进屋子,他还汗流浃背地躲在光线稀缺的柜子里。不过,他大抵是不知道何有时是知道他在的,而何心思缜密到连自己的孩子也有所提防——何确定自己在意的东西仍完好之后,思索良久,最终没有揪出这个大胆的孩子。
但何叫来了管事的,管事的照常听从何的吩咐,何想了想,便故意朝自己的孩子露出马脚,“‘海神’那里还有什么缺漏么?最近他们需要些什么?”
“与往常一样,贝类、海星、珍稀的鱼骨,还要了盆叫花鸡。”管事的思索道,“对了,这次要了一些丝绸和染料去。”
“嗯。送过去了吗?”何又问。
“鱼骨稍微麻烦一点儿,其他的已经备好了。等鱼骨到了一并送去,您不是交代过不要过多往返两地,所以我也不敢分两次送去。”
何点点头,“你做得很好,就这么办吧。没事了。”
律桢在柜子里听得一清二楚,特别是“海神”。我的魂魄对他露出温柔的笑,虽然他看不见。
这一年我十一岁,你也十四岁了,你难道当真不理解你父亲是在试探你么?十四岁的男孩儿,应当开始接手家里的种种事情了。可何知道强迫你是无效的,你始终还在抵抗他,也许是因为你母亲吧,每年盛夏的某一天,你总将自己关在房里,吃一日的素斋。你父亲依稀记得你母亲带你离开此家那天是盛夏,一年之后他听说你母亲死在路途之中,他带着悔意开始寻你回来。那一天是你母亲的忌日吧,何一早就猜到了。只是每一年此刻你都将门窗闭得死死的,不容人一同哀悼,也从不对他说起这一日的隆重——所以他知道你始终记恨他。
他一早就知道了,而你也十四岁了。律致那孩子才十岁,他与你同父异母,母亲也难产死了,你听说的时候有几分同情,内心却又恶狠狠地鄙夷着“报应”,不是报复律致,而是何。可是你无论如何也是他的血脉,拥有他的品性,何不相信自己拿不准自己的孩子,他想,你既然要插手他的事,那就让你以自己的方式走到他的世界里好了。
他是你的父亲,你的血脉渊源,倘若你有恶的一部分存在,那他就是你恶的始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