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十七岁地图(9)

冯玉萍不知道自己的心里,该是愤怒,还是害怕,或者是一分一寸凝滞的冰冷。她把目光死死盯在儿子的后背上,跟着他走了很长时间。途中儿子还去买了刚出笼的包子,却拎在手里一口不吃,不知道究竟要做什么。

走着走着,她渐渐觉得周边的景物越来越眼熟,像是不久之前自己天天都要经过似的 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个答案,却仍然疑惑,不会吧

直到医院大门再确切不过地映入眼帘,她的心才彻底沉了下去。

冯玉萍跟着儿子走上住院部大楼,来到一间病房前,门关上后她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但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一定是那个女孩。

说起来,她还从来没去看过她。丈夫杨泽生似乎去过几次,但那是她不想管的。

说不清为什么,她就是不想去,并且,也不想儿子去。那一次儿子不听她劝阻执意去探病已经让她警觉到他已经越发远离自己了。这之后住院期间她请了事假,天天在医院守着儿子,而他再没有做出那天的举动。出院后,他也没提过类似的事情。

冯玉萍站在病房门外,里面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传进耳里,无非是些“你猜今天带的是什么”之类的闲话。可那熟稔的语气却让她意识到,儿子绝不是偶然地心血来潮。联想到一个半月前他的那次晚归 他不过刚刚出院几天,难道就开始瞒着她来医院,嘴上却从来都说在练球

在来到这里之前,她曾设想过种种情形:儿子是去了游戏机房,去了租书店,或是跟着同学四处撒野,甚至连他是和女孩子谈恋爱的假设也没放过。

但事实却推翻了她的种种想象,儿子并没有做什么令她生气、担心、焦急的事。甚至可以说,他是在做对的事。但是为什么,她的心情却像沉入湖中,只有深不见底的低落?

是因为儿子骗了她吗?还是因为他宁愿骗她,也不肯告诉她实情?

各种各样的想法杂乱无章地切进她脑里,她幻想着自己忽然推门而入与儿子对峙的情形,他在惊讶之后,是心虚地低下头,还是愤怒地冲她叫嚷,或是什么都不说,彻彻底底地无视她的存在?

想到这里一股寒意轰地蹿入她的脊背,她发觉自己竟动弹不得,没有力气推开这扇门 这时,旁边经过的护士好奇地打量了她一下,似乎在疑惑这个人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是怎么了。

她慌忙低下头,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快步离开。

好不容易走出医院,她像是浑身散了架一般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叫了一辆出租车,昏沉沉地回到家,家里自然是没有人的,她闯进去,也不开灯,就这么呆坐在愈来愈昏暗的客厅里。

她是该像没事人一样去厨房忙碌晚饭,和往常一样等着儿子回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是该质问他为什么要骗妈妈?她是该任由儿子的谎言将他们隔得更远,还是该赌上一把,用力扯开他们当中这道越来越坚固的铁丝网?

无数的主意穿梭在她脑中,直到传来熟悉的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她才像惊醒一般,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决定不下来。

儿子像往常一样进了门,先回房间放下书包,再走到厨房里 他像是一点儿也没留意到客厅里的黑暗,也没有看她这个母亲一眼 直到他看见空无一物的餐桌,还打开冰箱确认了一遍后,才发出“咦”的一声,转过头来问:“你没做饭?”

冯玉萍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声音。一种突如其来的疲惫猛地压向她,叫她说不出地烦躁 他到底把她当什么?一个只管洗衣做饭的仆人吗?他每天除了问她什么时候吃饭,还会再说点儿什么吗?而且,他还骗她,他竟然骗她

冯玉萍瞪大眼,觉得眼前的儿子竟一时变得陌生,可这陌生里又攀爬出几分令她不安的熟悉。心脏仿佛被什么人一寸寸揪紧,她惊恐地发现,儿子正在慢慢变得像记忆中的那个人 仿佛凭空炸开的巨雷,冯玉萍脑里轰地一下,她猛地站起来,下意识就喊出声:“你到底是去了哪里,你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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