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而息【一】(1)

夏季黄昏一味强调着它过分的弥漫,经历一整天骄阳的城市无奈地等待暮色垂临。在这个并不缺雨的夏天里,人们却总在感受沙漠情绪,沉闷、燠热、烦躁……那个叫李南航的中年男人,独自沉坐于周末的黄昏中。

办公室里除了空调机轻轻的风音,四周静悄悄的,仿佛整幢大楼里就剩他一个人,他奇怪这种少有的寂静。也许他真的忘了今天是周末。但有一件事情他没有忘记,那就是七点钟要赴一个人的约会,而且是一个女人。他手里摆弄着十分钟前的电话记录,那是一张不规则的小纸条,上面是他自己的笔迹:湖湾宾馆604房。当时电话铃响起,他正在读报,那是一则幽默小品文,他甚至还笑了一下,所以电话响过第三声他才伸出手。而后,他脸部表情说明了这个电话的意外程度……放下听筒后他随手就把地址写在了报纸的边上,又把报纸边撕下来,不停地在手里摆弄着,直到感觉到手出了汗。

电话铃又一次响起。他没有马上接而是看了一会儿。按了免提,传出来是秘书付伟的声音:“李市长,现在已经六点多了……”

李南航对秘书的提醒有些恼火,所以他的声音听起来生硬:“我知道。”但他马上意识到这种恼火没道理:“哦,小付,我忘了告诉你,我还有一些事要做,不用管我了。”

“今天可是周末呀市长……再说您的身体……”

李南航愣了一下,作为父亲作为丈夫,他当然清楚周末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用他自己的话讲,我要脱掉市长外衣进入家庭角色。可是他从来就没有兑现过。

他对着电话机说:“就这样了,你们先走吧。如果需要我再打电话。”

“市长……好……”

李南航把电话挂断了。他走到窗前,拨开百叶窗帘向楼下看去。秘书付伟夹着公文包从大楼里走出去。

在李南航眼里,付伟是个总爱将半袖白色汗衫扎在深色长裤里的高个青年。他对自己这个拥有中文硕士文凭迷恋诗歌的秘书,基本是满意的。但是,这小子太精明了。李南航常常这么想。他在秘书面前仿佛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好像付伟随意就可以闯进他的内心世界。这对李南航而言,是十分可怕的事情。另外,付伟对李南航在工作以外的各种事情上的过分照顾,又使他时不时地生出尴尬。比如付伟提醒他吃药,提醒他休息,提醒他吃饭等等一些生活琐事,让李南航感觉到和付伟的关系实际是幼儿园里孩子和阿姨之间的关系。好在付伟城府不深,多少有些文人气质,这也正是让李南航基本满意的地方。李南航由常务副市长升任市长以来,付伟已经跟他四个月了。平心而论,李南航还是喜欢原来那个秘书,除了工作,那个秘书很少过问他生活上的事儿,尽管他有时也抱怨人家没有“眼神儿”。其实,李南航对现任秘书总有一些防范心理,不知为什么,他总把付伟看成是黄恒功的人,也许是因为付伟进市政府工作走的是黄恒功的关系。难道你不是黄恒功的人?在田水市谁不知道你是黄恒功一手提拔的?李南航这样问自己的同时,也狠狠地嘲笑了自己。有时李南航在内心谴责自己的狭隘,但他又时时原谅自己这种狭隘。

付伟拉开车门时,回头向楼上看了一眼,好像他就知道李南航正从窗户向下看似的。那辆车牌为00002,象征着这座城市第二号人物坐骑的黑色奥迪缓缓驶出了政府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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