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混乱之中,沈樱很长记性地低头仔细看了看林城一的手机和手表。手机也就是一款普通iPhone 3G,但手表——没看错的话,应该是劳力士切利尼系列的铂金贝母面机械表,价值大约在五万元左右。
歌厅五六名保安抵达之后,局面总算被控制住了。双方各有损伤,保安以威胁的口吻询问是否需要报警。群架也打完了,气力也用尽了,唱歌肯定是没有心思了,但两方人马都觉得没必要闹到警局去。说起来是叶子悬理亏,因为是他先动的手,但男孩那些女友之一不知用什么利器划伤了叶子悬脖子,伤口不深但在流血。如果闹到警局,恐怕对大家都没好处。那胆小怕事的男生再三劝慰嘴角和眼角淤青的男孩,强拖着他离开。临走前,男孩用狠狠的目光盯视着叶子悬,告诫他:“你千万不要再给我看见!”
林城一、阿寻和小凡忙着看顾叶子悬伤势,商量着要不要送去医院。沈樱对站立原地不动的滕小小喊道:“小小,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叶子悬受了伤诶!”小小接过导引小姐递上的一条消毒热毛巾替叶子悬按住伤口,嗫嚅道:“走,去医院……”但她的目光还在凝望那男孩离去的背影,失魂落魄。
叶子悬咬牙道:“不去!”
滕小小瞪大了眼,压抑而愤怒地道:“……必须要去!……可你,你为什么要去打他?!”
沈樱、林城一、阿寻和小凡都愣住了:“——小小!叶子悬可是为你才和别人打架的诶!”
“告诉你多少遍都没用吗?!他不是聂家梵!我担心你的精神状态!聂家梵已经死了!六年前就已经死了!”
叶子悬的斩钉截铁的话语好像丧钟在无情鸣响,空气瞬间凝固。小小捏紧了拳头,让指甲深深刺入掌心,直到几乎要流出血来。但这也无法抑制源自心脏的剧烈疼痛。
——聂家梵死了。聂家梵死了。聂家梵死了。
——他已经死了六年了。好像有六个世纪那么久,却又仿佛昨天才刚刚发生的事……
——六年前,钢铁厂因锅炉侧翻,滚烫的炼炉水瀑布一般轰然流淌而出,聂家梵和另外三名同事工伤死亡。
——他的尸体惨不忍睹。他不复存在了。他身上好闻的烟味和他灿烂如同春日一般的笑容泡沫一样蒸腾消失了。他再也不能替她绑鞋带了。他再也不会在公交车上替她抵挡拥挤的人群了。他留给她的吻不再是耻辱,而是最刻骨铭心的记忆……他最后印刻在她脑海中的画面,就是在月桥桥头,看见他和喜欢的女孩安冉并肩走在一起……
“是我诅咒了他!是我害死了他!”小小大声哭喊出来,“我那么喜欢的人,我喜欢了整整六年的人!就因为忌妒,那天晚上我诅咒了他!所以第二天他就出事故死了啊!因为我!因为我!”
“……”沉默了一会儿的叶子悬也怒喊道,“那是他的命,同你没有一点儿关系,你为什么总是不能释怀?!如果说你15岁为着这可笑的‘我的诅咒害死人’而纠结痛苦,我还可以理解你是年少单纯蒙昧无知,但时间过去整整六年,你还这样想,我要担心你的精神状况了!醒醒吧,小小,他死了,就放手,忘了他!”
大厅里的人声陷入一片死寂。大屏幕电视里播放着陶喆的一首歌,曲调黯然又悠扬,“告诉自己要冷静,却又无法不想你。我的懦弱已经开始让我讨厌我自己,可是谁也不能阻止我。在某个街头,有个我在这里只为你等候。Here I am waiting just for you。尽管渴望再见你,虽然只是在梦里。短暂的甜蜜已胜过了一辈子没有你。就算没快乐结局,就算从此死了心。我要付出我所有,只要能感动你。我愿意,我愿意……”
摇摇晃晃的小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抓起桌上阿寻的立拍得相机冲出门去,在下一个街口追上了那男孩。他的朋友都四散了,他也正打算叫出租。小小怯怯地呼唤了他一声:“……喂……”
男孩转过身来,摘下咬在肿胀的嘴角边的烟,有些讶异地看了看小小,“你……”
“能和我合一张影吗?”小小的声音低微,但语气却十分坚决。
男孩有些莫名,沉默地凝视了小小几秒钟,突然展颜笑道:“啊是你,上次转让电影票给我的小美女!”
“请跟我合一张影,就一张……”小小浑身都在震颤。他的笑,同聂家梵如出一辙。
——聂家梵,我知道他不是你,他同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但你的照片我一张都没有。
——我好害怕,害怕我将在漫长的岁月里彻底忘记你那清澈璀璨的面容。
——我想记得你。
——一直、一直、一直地记得你。
夜空中白光耀眼,整个苍穹都被照亮了,竟然电闪雷鸣。2010年新春以来第一道闪电第一响春雷。
“……我同你喜欢的人长得有点儿像么?他叫什么名字?”被闪电光芒照亮了容颜的男孩丢掉烟蒂,靠近滕小小,用异常温柔的话声亲切询问道。
“……聂家梵……”
“真可惜啊宝贝,我不认识他。但那个男人,他该谢谢你如此爱他……”男孩温柔地说着,轻轻搂住了滕小小的肩膀,对她微笑道,“拍吧。不过我被你的朋友揍得很难看,请不要介意哦……”
纯白的闪电划过沉沉夜幕。耀眼的闪光灯照亮了两人的面容。男孩嘴角满是淤血,充满邪魅地微笑。女孩眼眶中噙着晶莹的泪光,脸上还挂着泪痕,努力挤出一丝粲然却又羞怯的笑来……相片从相机吐出来,药水在薄膜下一点点儿渗透,缓慢地浮现出两人的合影来。那些轮廓五官笑容落寞,终于渐渐清晰而有形了。
小小捏着相片,目不转睛地看。真像他。真像聂家梵啊。就像,自己同聂家梵的合影。
男孩轻轻拍了拍小小瘦弱的肩膀,低低说了一声:“再见,小姑娘……”他燃起一支烟,双手叉在裤袋里朝街对面走去,那里一辆出租正在下客。即将坐进车厢时,他抬头瞅了一眼,发现女孩还在街口站着,凝望他。
男孩没有进车,关上车门对司机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不管红灯乱穿马路跑回到小小面前,向擦身而过的一个路人借了支笔,一把抓起小小的手腕,将她的衣袖撸高,把自己的手机号码书写在她手臂内侧的皮肤上。
小小怔怔地看着他做这一切,没有挣扎也没有疑问。男孩写完电话号码,把笔丢还给惊讶微笑的路人,握着她的手腕,在诊得到脉搏的地方轻轻吻了一下,用低沉浑厚异常悦耳的男音说——
“嗨,记住了,我不是聂家梵,我的名字是——段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