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文娟 沈雪 伍月(二十二)

小苏的婚礼,在戏剧学院旁边一个叫“明星大都会”的酒店里举行。酒店名头很大,其实是一个中档饭店,里面的陈设已经很陈旧了。饭店虽然中档,但宴会厅装修出一派欧式格调。四面的墙上,凸出许多文艺复兴时期的浮雕和狮子头。但屋里的摆设,又是明清风格,用的是方桌和后背雕出一条龙的太师椅。两种东西相会到一处,如同一个高大的欧洲男人找了一个低矮的中国女人,挽着手走在大街上,看上去有些拧巴和不伦不类。但正因为拧巴和不伦不类,看上去又显得有些洋份和伪高档。小苏悄悄告诉沈雪,这里看上去高档,饭菜却不贵;这个饭店的总经理喜欢看足球,与小苏的新婚丈夫,那个二流的足球队员麦壮是朋友,他们包这个场地,一切打对折,所以婚礼在这里举行。

严守一迟到了。他赶到婚礼现场,仪式已进行了一半。桌上被人吃得杯盘狼藉,新郎新娘正被众人逼着表演亲嘴。看他迟到,沈雪一脸不高兴。等他走近,沈雪问:

“干嘛去了?说不迟到,还是迟到了。”

严守一迟到是因为到医院看于文娟和孩子。就是没有于文娟生孩子的事,他也不愿参加这种场合,一是觉得这种应酬没劲,二是怕这种场合又刺激沈雪,引起不必要的后果。何况今天不同于往常,于文娟刚刚生下孩子,他犹豫是否马上把这件事告诉沈雪。昨晚他睡不着,也在考虑这件事。犹豫到天明,没有说出口。又想反正她早晚会知道,晚告诉不如早告诉。但告诉了不知她什么反应。不过现在这种气氛,人家正在结婚,告诉她这个消息总是不合适,于是也故意没好气地说:

“你以为我不想早来呢?正在开会,台长来了。”

这时小苏花枝招展来到严守一面前:

“名人到了,咱俩照一个相。”

严守一看了沈雪一眼,马上站起来,揽住小苏的腰肢:

“你要不怕,我也豁出去了!”

相机的灯光“啪”地一闪,众人笑了。这时戏剧学院一个中年男教师叫老郭,绑了个马尾松,过来推开严守一:

“老严,你别捣乱,还是让新郎新娘表演亲嘴!”

又把小苏推到宴会厅的小舞台上,让她和麦壮在一只吊着的香蕉前亲嘴。在他们亲嘴的时候,老郭挥着手领喊:

“一、二、三!”

众人齐声呼应:

“好死我了!”

老郭:

“一、二、三!”

众人:

“爱死我了!”

沈雪也兴奋地跟人喊。严守一也随声附和。新郎新娘连着亲了三个嘴,新郎用嘴将香蕉送到新娘嘴里,众人才作罢,开始鼓掌狂笑。那个老郭显然有些喝大了,踉跄着脚步,晃着马尾松,又过来点严守一:

“刚才喊口号时,所有人中,老严喊得最勉强!你有什么私心杂念窝在心里?是要等着跟沈雪结婚时再喊吗?”

真是那壶不开偏提那壶,严守一心里虽然七上八下,但马上站起来掩饰,像这屋子装修出的伪格调一样,作出伪热情:

“我喊得是有些勉强,但我想喊的是,嫉妒死我了!”

众人又鼓掌,大笑。小苏笑得弯了腰。严守一索性又拐弯发挥一下:

“我听沈雪说,我们小苏,夜里看学生是有一套的,抓住就让她们练俯卧撑。我认为,从今天起,苏老师的工作重心应该转移,夜里看好我们的‘铁后卫’就行了,学生的事,我可以代劳!”

众人又笑。那个“铁后卫”新郎麦壮,马上过来与严守一笑着碰杯。严守一一饮而尽。

婚礼结束,严守一明显喝多了。虽然喝多了,但能看出沈雪对他的表现非常满意。从婚礼现场回到宿舍楼下,已是半下午。沈雪架着他上楼,边上楼边故意埋怨:

“别人结婚,你怎么那么高兴啊?就你实诚,别人喝酒都是沾沾嘴皮,你老一杯一杯干!”

严守一晃着头:

“不容易,真不容易!”

进了家门,沈雪帮他换鞋:

“全乱套了。我把一瓶酒换成了水,小苏演得真像,其实她没醉,你看出来了吗?”

严守一挥着手:

“事情的真相,谁也看不出来!”

沈雪架着他往卧室走:

“小苏说,以后我碰到这事,她也这么照顾我。”

严守一还没有完全喝醉,听出话中有话,没敢搭这碴,故意装作全醉的样子继续喊:

“不容易,真不容易!”

说着,倒在床上,似乎昏睡过去。但两分钟之后,他真的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晚上。严守一觉得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睁开眼睛,首先看到自己的包摆在床的另一边,包里的东西摊了一床,沈雪正在那里归置。严守一心里一阵烦躁:

“我说,你怎么那么爱归置我这包呀?”

话音没落,他发现沈雪手里,拿着今天上午他给于文娟买的那个新手机。他的酒“呼”地一下醒了。沈雪拿着手机正在愣神:

“哎,严守一,你什么时候俩手机呀?”

严守一怪自己匆忙之中有些大意。事到如今,由手机再回头去说于文娟生孩子的事,就显得有些被动,于是将话岔开说:

“费墨的手机坏了,剧组给他买了一个新的。”

沈雪放下手机,去整理别的东西,变整理边说:

“谁去买的呀,怎么给费墨买这么花哨的手机?”

突然想起什么,又重新拿起手机看,看着看着脸上变了色:

“不对。严守一,女孩才用这种手机!”

又盯着严守一看。盯得严守一也有些发毛。沈雪“啪”地把手机扔到床上:

“我说你今天神色有些慌张,上午婚礼上也迟到了。你说你在开会,狗改不了吃屎,给哪个小妖精买手机去了吧?”

然后甩下严守一,一个人去了阳台。严守一拍了一下自己的头。看来今天的酒是假的,头又开始发疼。严守一穿上衣服,也来到阳台。从阳台往下看,能看到京城的万家灯火。沈雪在那里呆呆地站着。严守一把手放到沈雪肩上,决定对她说实话:

“我实话告诉你,这个手机,不是剧组给费墨买的,是我给于文娟买的。她昨天生了个孩子。”

沈雪听到这个消息,也懵在那里。张张嘴,想说什么,但好像突然忘了,又没说出来。半天才说:

“这叫什么事儿呢?”

严守一附和着她说:

“是呀。”

好像二人观点非常一致,世界上不该有这个孩子。

沈雪转过身,看着严守一:

“我说中午你怎么喝醉了,敢情是喜得贵子呀。你比小苏演得还像!”

严守一:

“喜什么呀,愁。”

沈雪似突然想起什么问:

“那你准备怎么办呢?”

严守一搓着手,嘬牙花子:

“难办,真难办!”

沈雪:

“这有什么难办的,我走,你回去跟她过不就完了?老婆孩子,团聚!”

严守一:

“我说难办,不是这个意思。他一孩子,都生出来了,我不能撒手不管吧?”

沈雪突然发了火:

“严守一,你是个骗子!我跟你的时候,你没说别的!”

严守一岔撒着手:

“那它这事,我也没想到。咱俩现在一样,都有些措手不及。但我还劝你,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你想啊!”

看沈雪在那里愣神,严守一又说:

“要不咱这么说,就当我离婚之前,已经有了一个孩子,然后我又跟了你,这在生活中不也很常见吗?”

沈雪流了泪:

“我怎么觉得所有人都在骗我呀!”

严守一:

“谁骗你了?没人骗你。”

沈雪又说:

“我怎么觉得那么孤独呀!”

然后身子伏在栏杆上,“呜呜”哭起来。

严守一看着她哭,想说什么,但再也找不出话来。他突然有跟于文娟在一起的感觉,那时也是半天找不出话来。这时严守一的酒劲儿又涌上来,感到万家灯火,在他们的脚下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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